妈祖信仰始于北宋,在民间迅速盛行,并由仕宦向朝廷上疏奏请,亦是得到了官方的认证。从宋徽宗赐“顺济庙额”和宋高宗册封“灵惠夫人”开始,至今,宋、元、明三朝已经褒封达二十三次之多。最近的一次是为明永乐七年,开启了郑和七下西洋的成祖皇帝褒封妈祖为“护国庇民妙灵昭应弘仁普济天妃”,在明时官府、民间便以天妃作为妈祖娘娘的尊称。
下一次的褒封,按照历史上是康熙二十三年,清王朝褒封妈祖为“护国庇民妙灵昭应仁慈天后”。而之前的一年,也就是康熙二十二年,正是清廷攻陷台湾,曾经一度称霸中国海的郑氏集团正式宣告覆灭的那一年。
在沿海百姓的眼中,妈祖是为海上守护神,发展到后来,无论是商人、手工业者,也无论是难产或其他疾病,人们都认为妈祖都能帮助他们排难解困,正是由于妈祖的博爱、扶弱济贫、勇敢无畏、不屈不挠的精神。妈祖信仰在中国海及其周边非常盛行,甚至就连欧洲航海者也将其奉为中国海的海洋女神。
陈凯提及请求褒封的理由是为妈祖庇佑王师,这一点其实在广州很多人私底下也传过,说是陈凯在于李定国回师前是亲自到南海的天妃庙去祭拜过的,结果大军真的赶在了最关键的时刻出现在战场,一举奠定了胜局。
这是很多人都知道事情,从感性上,在场的议员以及与会者们皆是广东本地人士,对于妈祖的信奉是非常普遍的。陈凯拿出提议,他们自然是没有投否决票的可能。其中更有一些约莫的看出了陈凯在其他方面的心思,更是不由得为其在心中暗暗称道。
请旨的投票全票通过,陈凯当场就写了奏疏,派人往云南送去。接下来,咨议局开始就陈凯设想的制度进行讨论,不肯浪费哪怕一丝一毫的时间。倒是咨议局的设立与陈凯向永历皇帝请旨褒封妈祖的消息很快的便在广东地面儿上传得是一个人尽皆知,并且进一步的向周边地区扩散开来。
肇庆府南部的恩平县,这里是虎贲将军王兴的控制区。由于粤西文官集团与郑氏集团之间长期的龌龊,使得坚定站在连城璧一方的他总是有着一份不安,所以对于曾经持险而守的文村他始终没有荒废掉,反倒是持续的向那里运送粮草、武备,以为囤积。
连城璧的死讯在半年前就已经传到了这里,王兴悲怒交加,很是大病了一场。未及病愈,他便要尽提大军出征,去梧州与定南藩决战,好为连城璧复仇,结果没等他出发,郭之奇就先行赶到了,力劝了一番,总算是暂且将这份冲动缓了下来。但是,这半年来王兴在操练兵马上可谓是非常之卖力,显然是没把这份心思彻底放下。
“如白泉下有知,亦当宽慰了。”
叹息过后,郭之奇便启程离开了恩平县。仿佛是追着郭之奇的屁股,等他进了高州府的地界就已经接到了陈凯在广州建立咨议局的消息。他回返高州府,说到底还是要与张孝起会晤,而张孝起这边也准备利用合浦珠的收益和高州三府的税收来筹建直接听命于他的抚标,以便于更好的节制辖区众将。
这是必须要商讨的东西,但是等郭之奇抵达高州府城,什么抚标不抚标的,他们早已没有了兴致,一见面谈及的就是咨议局的事情,外加上陈凯请旨褒封妈祖的拿到奏疏。
“子不语怪力乱神,可是那些愚夫愚妇懂个什么。”
说到此时,张孝起不由得痛心疾首了起来。与郭之奇讲起了最近这些天他在高州城里听到的风闻,都是百姓在称赞陈凯的善举,并且还说陈凯这些年活民无数,天妃娘娘最是仁德,所以每求必应。至于现在陈凯的请旨,其实也是对天妃娘娘的感激云云。
说起来,陈凯这些年下来,无论是早期的智取潮州、义救广州,还是后来的光复广东和进取南赣,其人在广东百姓心中的声望从来都是极重的,这一点无论是郑成功,还是李定国都没办法与其相比,更别说是他们了。而妈祖在中国沿海的百姓心中分量亦是素来极重的,于张孝起看来,陈凯这是借着褒封妈祖来提高他个人的声望,甚至是对自身进行神话。
“这厮,就不怕遭了郑赐姓的忌惮?”
摇了摇头,笑过了陈凯的过犹不及,张孝起再看向郭之奇时,对方却全然没有半分笑意流露,有的反倒是对那个对手的激赏:“将子,你能看到这一点,陈凯断不会看不到的。他之所以还要做得那么有恃无恐,关键还是在于那个咨议局上面,他是狭民意而来,此番更是要把那些反对建立咨议局的声音给堵回去的。”
郭之奇至此一言,张孝起立刻就是一个恍然大悟——否定建立咨议局,那么作为咨议局第一个提案的褒封天妃之议自然也就不具备合法性了。但若是默认褒封之议,那么咨议局的存在也就有了其合理性的基础,二者是相辅相成的。
捆绑销售,张孝起不知道这样的词汇,但是脑海中也已经浮现出了类似的想法来。一连三个“这厮”吐出口来,后话却说什么也憋不出来,弄得他好是一阵无语。直到片刻之后,他才缓过劲儿来,下意识的看了看根本没人的左右,继而压低了声音与郭之奇言道:“督师,下官风闻那郑赐姓在福州设立六官以管理辖区,此事可是真的?”
与郑氏集团之间的交集,粤西文官集团主要还是在于郭之奇和已故的连城璧,张孝起的主要工作是坐镇粤西南,节制众将的同时管理民政事务,尽量将这三个府发展成永历朝廷的实控区,而非是藩镇林立的名义上的控制区。
如其所言,他得到的消息说来也就是一个风闻二字,并非那等有证据的实锤。倒是郭之奇这边,他与连城璧早前曾在广州西部布局,那里的文官都是他们任命的,陈凯取得广州的控制权后也没有进行清洗和大规模的替换。虽说,那几个县的民政和讼狱现在都已经彻底服从于王江和曹从龙的管理了,但是郭之奇总还是有一份消息来源在的。
张孝起提及此事,郭之奇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旋即便点了点头,对此表示了肯定。有消息指出,似乎陈凯和郑成功之间产生了嫌隙,具体原因他还不清楚,但是郑成功一手六官制度集权,陈凯反手就是一个广东咨议局,确好像是见招拆招。可是,以他对陈凯的了解,这咨议局的事情绝非那么简单。
交流了一番彼此的看法,郭之奇就回返驿馆休息。他还要在高州府待上一两个月的时间,乃是要为张孝起建立抚标一事镇场的。
接下来的时日,张孝起一边正式开始组建抚标,一边也在将高州府的情况进行汇报,尤其是张月和郭登第这两个家伙,最近这段时间是越来越不听调遣了。这里面,与郭之奇之前对陈凯的弹劾怕是有着极大的关系,更有可能的是他们在此事后向陈凯的靠拢也越加卖力了,只怕迟早会改弦更张的。
“陈奇策和李常荣那边的情况也不是太好,他们参加了那个粤海商业同盟,大把大把的银子喂过去,现在对陈凯已经有了依赖性。这个家伙,真的不是个省油的灯。”
比之粤海商业同盟的商业合作,郭之奇更担心陈凯会把陈奇策和李常荣拉进咨议局去,要是真的那样的了的话,这二人怕是就再没办法拉回来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陈凯并没有将他们拉进咨议局,甚至没有向他们控制的新宁县和阳江县的士绅、商贾发出邀请,全然紧着的都是郑氏集团的实控区在做咨议局的筹备工作。
不管怎样,陈凯已经在掀桌子了,他们就免不了要做出反应。无论是防范于未然,还是转守为攻,甚至只是静观其变也总比把脑袋扎进了沙子里要强的。
张孝起的抚标很快就有了一个骨架,据郭之奇所知,张孝起现阶段还不好把编制放得太大了,只是两个营一千兵马而已。正式组建完毕之后,继续待上个把月,把这个盘稳住了,他就要启程返回广西那边——最近的半年,广西那边没有什么动静,但并不代表会一直没有动静。有些事情,总要未雨绸缪。
广州的消息不断传来,尤其是最新的消息,说是陈凯正在拆靖南王府,要在那里修建一处咨议局的办公场所。对此,郭之奇身为督师,自然要写封奏疏向朝廷进行报知才是。
这边写着奏疏,外间却传来了声音,依稀有些耳熟,正在与驿馆的官员说项。片刻之后,驿馆的官员亲自来请,郭之奇闻讯亦是赶了出去,正见得他的一个堂弟焦急的等在外面,看上去风尘仆仆的,近来肯定是一路奔波。
“可是族中有什么要事吗?”
郭之奇离家多年,这些年一直忙于国事,根本无暇回乡探亲,哪怕是广东光复以来亦是如此。此番堂弟匆匆赶来,他第一反应就是族中出事了。哪知道,族中倒是没出什么事情,他的堂弟为的还是广东咨议局的事情。眼见于此,他便直接将其拉到了房间,将案上的奏疏捏在手上。
“该如何去做,愚兄早已经想清楚了,无需再劝。”
郭之奇的奏疏横跨广西一省,以着最快的速度送往云南。早在永历十年的二月,李定国护送永历天子便进入了云南地界。那时候,省会昆明有抚南王刘文秀和固原侯王尚礼的部队驻扎,另外,王自奇和贺九义二将分别领五千兵马坐镇楚雄和武定两地,整个云南有足足两万的明军驻扎,虽说远不及秦王府驻节的贵州,但却亦是兵力雄厚的所在。
比之历史上,李定国的大军并没有兵败新会,反倒是借着收复广东的机会扩充了一番兵马。如今,大军已经不下五万之众,但问题在于李定国前往安龙迎驾依旧是挑选了精兵奔袭,要打孙可望一个措手不及,所以在局部兵力上仍旧处于劣势。
护卫永历帝脱离了安龙的囹圄,广西的大军就在陆陆续续的往云南集结。算时日,等到大军汇集了确可有击败秦藩驻军更大的几率,但是将要面临的就是贵州的大军回师,仍旧是一步险棋。
早前,陈凯的锦囊使其重新确立了进取云南的目标。在路上,李定国就已经想得分明,于是乎便留下了靳统武和张建统领部分兵马继续护卫永历天子于曲靖,而他则率领其他部队直扑昆明。
李定国护卫永历天子进入曲靖的消息比之李定国的大军更快的传到了昆明,驻守昆明城的王尚礼是为孙可望的亲信,当即就慌了神了。结果,李定国很快就出现在了昆明城外,城内的另外两个有极大威望的人物——抚南王刘文秀和黔国公沐天波便力劝王尚礼开城,迎天子入城,以免落个抗拒天威的骂名。
刘文秀是大西四大王子之一,李定国亦是如此,而那沐家则是明廷世镇云南的勋贵,在云南本地威望极重。王尚礼背后是有孙可望不假,奈何远水解不了近渴,当下面对这样的情状,他也只得依照了刘文秀的规劝勉强率众出城相迎。
李定国控制昆明后便立刻派人往曲靖相请,随后,三月二十六的时候永历天子在靳统武和张建的护卫下便亲临昆明城。有明一代,云南被视为偏远之地,真所谓天高皇帝远,这时“真龙天子”驾到,昆明百姓激动不已,“遮道相迎,至有望之泣下者”。永历皇帝非常感动,让随从传旨:“朕到,勿分军民老幼,听其仰首观觇,巡视官兵不许乱打。”除了王尚礼等人心中忐忑不安以外,整个昆明城沉浸在一片欢乐的气氛里。
进入昆明之后,永历皇帝并没有入主城内最为繁华的所在——孙可望在昆明的秦王府,而是将行宫设在了艾能奇的故居,也就是曾经的云南贡院那里。
四月,永历皇帝册封李定国为晋王、刘文秀为蜀王、白文选为巩国公、原固原侯王尚礼加封保国公、将军王自奇为夔国公、贺九义为保康侯、秦王护卫张虎为淳化伯、水军都督李本高为崇信伯。同时,黔国公沐天波因是世镇云南的勋贵,自然得到永历帝的信任,除了遇有紧急事件可以随时入奏外,还让他执掌禁卫军。
这些自是对护驾的功赏,同时也对孙可望的示好。除此之外,永历皇帝决定直接册封郑成功为闽王,从漳国公越过了郡王,直接册封为亲王!
有此一举,实乃是郑氏集团如今在闽粤两省的做大,这时候其实陈凯收复南赣的消息也还没有传来,否则只怕更不会再有任何犹豫。如此一来,倒是从原本只有孙可望一个异姓亲王狭天子以令诸侯的格局直接变成了四个亲王,孙可望的凸显地位一下子就被冲淡了下来。
对于郑成功的册封是其一,郑成功麾下众将亦是要册封出一批的侯爵和伯爵,倒是公爵暂且不急,因为朝廷这边也不太清楚东南的战局状况,只是就着那些他们熟悉的册封罢了。
武将还好,奈何郑氏集团那边还有个陈凯,如今节制广东的军政事务,有着广东巡抚的差遣,本职也早已升到了兵部左侍郎兼都察院左副都御史了。以着陈凯的功勋,继续升迁才是正理,可问题在于两广还有郭之奇那个督师和连城璧那个总督,陈凯已经没有合适的差遣了。
这一犹豫,没过两天竟然闹出了户部左侍郎龚彝奏请拒绝朝廷任命官职的事情,而理由则更是“在云南受可望十年厚恩”的惊人之词。一时间,“举朝大哗”,纷纷斥责他死心塌地追随孙可望,反倒是把陈凯的晋升一事给丢在了一边了。
这股子风头还没有结束,很快的,广西那边郭之奇送来了奏疏,报之以陈凯收复南赣和连城璧、高文贵殉国梧州,以及桂东沦陷的消息。朝廷上下一时间又顾不上斥责龚彝了,连忙商议新的两广总督的人选。
这里面,自然有认为该当直接让陈凯加兵部尚书衔领两广总督职务的,但也有不小的声音认为郑氏集团的势力已经太大了,继续加封陈凯的话很可能会导致永历朝廷在粤西和广西的控制区受到郑氏集团的渗透。于是乎,朝堂上就又是一顿争吵,直到有人看明白了郭之奇的奏疏,其中提到了近期郭之奇要往广东走一遭的事情,决定等郭之奇的新消息再做决定。结果郭之奇的新奏疏却是弹劾陈凯吞并友军的,一下子朝堂上的那些提议晋升陈凯为两广总督的声音就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因为那一封的奏疏直接引起了朝廷的忧虑,限制郑氏集团的考量就不可避免的落在了陈凯的头上。
接下来的时日里,永历朝廷自然是还在忙着安抚贵州的孙可望,同时为随时可能爆发的内战做准备。就这么一直到了永历十年的年底,昆明城里的老百姓连年货都购置得剩不下什么了的时候,从广东那边,新的消息送到内阁,有陈凯的请旨和郭之奇的奏疏,两份文字看下来,扶纲和雷跃龙这两位大学士对视良久,最后却是不约而同的苦笑了出来。
“这事情,还是直接上报天子吧。咱们,怎么说怎么做,都是个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