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载一九八一年八月二十四日纽约《北美日报》社论。)
先生是台湾风靡一时的社会批评家,笔锋幽默中带尖刻,怒骂中常令人深思,代表的是中国脱离帝制以来所产生的一种批评文体。他的入狱,基本上也就是中国在未脱离旧政治文化时,持该种文体之人的命运。我们在这里甘冒喜爱柏杨文章的人可能不满,跳出柏杨先生个人的际遇,由历史的眼光,来评论柏杨先生的论说方式,在近代中国社会批评史上,担任什么角色。
日前柏杨先生在纽约演讲,以“中国人与酱缸”为题。当然,“酱缸”不是柏杨先生所凝就的唯一观念,但因为柏杨先生在过去,以及在这次演讲中,都曾取他凝就的“酱缸”观念,来解释中国社会里的病态现象,我们这里,就取“酱缸”作对象。
作为一个观念,“酱缸”非常鲜跳,它可以一下子把人心目中对社会诸多病态现象的不满与困惑,由一个日常经验的形象,组织起来。事实上这也是思想家的基本功能:提供观念,让人们能从纷杂中,看出意义。在这方面,柏杨先生启发民智,功不可没。我们这里想指出的是:这类观念有比喻社会现象的功能,但不是一个解释社会现象的观念。这话怎么说呢?我们随手举个例子,如果有人能在中国社会财富分配,和酱缸之下种种现象之间,找出关系,这就是用财富分配“解释”了那些社会现象。我们于是可开始思索,用税收、政府理财制度等途径,去纠正酱缸现象。例如,如果一个机关中财富(薪水)分配权掌在某些人手中,钻营、倾轧行为,自然会出现。如果没有看出财富分配方式与钻营现象之间的关系,那么纵然许多人“意识”到了酱缸现象,这酱缸行为恐怕还是在财富分配的大框限下,不得改变。当然,财富分配只是一端,其他如选举程序、诉讼程序等等,也都适用。
在这里,我们肯定柏杨先生的社会意义,没有他的文字,恐怕中国再出百来个政治学博士、社会学博士,也不能让那么多人民意识到中国社会的积习。我们只是希望区分出两点:行为改革过程中,有个人意识启发的层面,有超出个人意识的社会层面。在前者的功能上,柏杨先生甘冒嬉笑怒骂之讥,做出了“学者”万万赶不上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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