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骂次子二成曰:“二成,你个乞食骨,你个盲虫头,你咁样做仔吗?你睬你老婆咁大胆,遇时咒骂你,做丈夫总唔喝佢一声,打佢一棍,问你点解?”二成曰:“炬又有得罪我,打佢做乜呀!”横纹柴曰:“照你讲来,唔使拘管佢,由得佢刻薄老母吗?”二成曰:“你原果亦系多气。我前者大嫂,你话佢唔好,如今我老婆,你又话唔好,唔知那一个中你意呢!
我老婆自己语好,我都语佢几好。”(世界之中,有人帮住老婆,所以共成忏逆。)横纹柴见二成如此,更加恼闷,染成病症。只有大成请医调理,捧药捧茶。二成两公婆,九不知十不知,总不打理。大成话二成曰:“细佬,你知老母睡在床中,所为何事?皆由你夫妻激气所致,你不能劝化其妻,连你都成不肖。老婆系外姓所出,你系老母所生。独不思你幼时有病,老母盛夜点灯不息,怀抱服事,眼水唔干,仅到天光,头唔梳,面唔洗,将你搭在背上,寻访医家,用药调理,求神拜佛,额头叩崩。你有病,老母苦切关心,老母有病,你总不着意,你将来亦望生子生孙,做人父母,照样学你做法,有何用哉!细佬,须听我言,明早到老母床前,问候几句,尚请医家来看脉否,食粥或食饭,抑或想食甚么物件,低声和气,以慰老母之心,方成子道。(此段说话,非止劝二成,即谓劝天下之人子可也。)咁多样说话,你记得唔记得?”二成一肚局宿气,答曰:“你估我好蠢才么!你慌我唔记得!”话完就去。
第二朝,晨早起来,臧姑喝曰:“你发颠么!仅仅天光就起身,展开张被,冷着我膊头。问你去何处?”二成曰:“我去老母处问安。”臧姑曰:“你勿整成个的假心事来戏弄我。
(假心事都胜过有心事。)我知你底子不是个样人,不知你听谁人所教。”二成曰:“系亚哥吩咐我。”臧姑曰:“你听别人犹自可,好听唔听,听你亚哥话,你亚哥系废人,佢既明白,为何又有老婆呀!大约你想唔要老婆,然后学佢,学佢你就该衰,终须有错。你听我话,便有好人做,我不准你去,你若要去,我今晚早早开埋门,不许你归来睡。”二成曰:“要我不去,有何难哉!我就走上床,睡回我处。”臧姑笑曰:“咁样,方系好老公呀!”诗曰:忽闻枕畔喝声高,胆碎魂惊吓缩毛。
自愿叩头裙底下,二成真是老婆奴。
“痴心男子,恶舌妇人”共一张床,可称蛇鼠同眠矣。大成一心以为细佬必来母处问候,谁知又是空望一常自想母亲的病,由郁细而成,须得一人常时与他讲话,解闷消忧,皱眉一想,喜曰:“有计,有计。我本来有一个大姨母,年老得闲,何不请他来,与母相伴。姐妹之间得来谈论,可以开怀。”就定了此意。遇有人去姓骆处,顺寄一声,姨母竟然来了。
由是横纹柴颇不寂寞。夜静更深,茶水亦便,情投意合,讲话常多。大姨之媳妇,日日使人送食物来供奉,有时墨鱼煲猪肉,或生鱼煲羹,或柑橙桔蔗,或粉果糖糕。大姨所食不多,横纹柴则乱吞乱嚼,大满所欲,欢喜而言曰:“大姐乜你咁好福分,娶得个新妇如此孝义。你来探亲,尚且有物件送来,不知你在家食尽多少咯。”大姨曰:“晓做好家婆,便有好新妇。
(句千真万真个,世上亦有好家婆,啥得好新妇者;有好新妇,啥得好家婆者。□之各尽其道而已)世界事,随随便便,你识,我识,多得的食。”横纹柴曰:“我有咁好新妇,你睬吓我个有天装,都晤望倡买过我食。但愿佢勿咁恶,勿激我咁多,我都愿咯。”大姨曰:“前者珊瑚在家,情性亦好。你骂佢,肯低头,你打佢,唔怨气。总系你太丑颈,未免不情。”横纹柴叹一声曰:“我今者,因第二新妇唔好,想起大新妇,果然系好,如今悔恨难翻,未知他嫁了何处。天南地北,难再相逢。
等我病好之时,去看吓你个新妇罢咯。”诗曰:无端凌逼少红颜,追悔当年太恃蛮。
常在眼前生厌贱,好人去后见真难。
又迟几日,病体好清,大姨既去。
一日横纹柴往探,入门坐定,就问大姐:“你个新妇咁好,住了哪处呀?”大姊曰:“我个新妇哈好,你个新妇算好。”
横纹柴曰:“我之新妇不知嫁了何方。好,我亦无份。大姊曰:“你珊瑚尚住我处,织布度日,所买食物供奉,皆是佢积之钱。”横纹柴闻言,心神震动,长声叹曰:“可怜他!可怜他!做亿时好新妇,我都唔知,真难为佢。既在你家,为何不见?”
珊瑚由房中出来,跪在面前曰:“媳妇不孝,不能奉事婆婆,万望婆婆恕罪。”横纹柴双手扶起,忙忙答曰:“十分孝!十分孝!孝到有人有。自古及今,都算你第一。总系我老懵懂,唔中用,骂人不分轻重,你勿怪我。食饭后,肯跟随我回家,就是家门之福咯。”珊瑚曰:“若得婆婆收留,媳妇就算恩德如天,媳妇有不是处,还望婆婆教道。”横纹柴曰:“不用教,不用教,照从前咁样孝法便好过头咯!”
古人云:“书到用时方恨少,事非经过不知难。”
凡人当富贵之时,气势豪雄,作自己啥知几高,啥知几大,诸般奉承,尚不能满其意。一经贫穷患难之后,得少自足而不求多,逢人可交而不敢做。凡事几经磨挫,心气易得和平。如珊瑚前后都是一人,何以横纹柴初时见之咁憎,后来见之咁喜?想其日长月久,被有天装诸多拂庚,无地可消。回忆始做家婆,未免刻薄太过。有我骂人,无人骂我。方信顺我者珊瑚,敬我者亦珊瑚也。悔恨方深,感怀倍切:裙钒影隔,谁来捧药床头;环佩声沉,不见提壶东面;怨我生之不幸,嗟彼美之难为。种种伤心,莫补当年之错;宵宵作梦,何时异地相逢。故一得见而气已先伸,亦一得见而情不自禁者也。
大姊杀鸡切肉,同席畅饮。珊瑚择一件好鸡肉劝与家婆,横纹柴就择回几件劝与新妇,劝鸡颈与珊瑚曰:“你一生好暖颈”劝鸡肠与珊瑚曰:“你后来日子长”劝鸡尾与珊瑚曰:“你将来好尾运”又劝珊瑚饮鸡酒话:“后生饮过好兆头”个餐横纹柴饮了几十杯,酿得面红红,颈软软。食完饭后,振起精神,拨把亚婆扇,摆手摆臂,带珊瑚归家。归到巷口,好多人问及,横纹柴曰:“我个新妇未有嫁,佢话要归来奉服我,我亦哈舍得佢,是以带佢归来。你话好唔好呢。”众人曰:“难得咯,难得咯,真正第一好新妇咯!归到家,丈夫爱老婆,家婆爱新妇,一团和气,满面春风。诗曰:新人原是旧时人,别后相逢倍觉亲。
夫亦爱妻婆爱媳,此时化作十分春。
惟有二成夫妻自见硑乜趣味。二成恼气曰:“前者,我个亚哥话哈要老婆,如今又找一回点样,对得人住,我个老母更加发憨。初时话大新妇唔好,如今作佢一个宝点样解法,唔合我心。我要分开家产,各有各食。”大成闻之,话二成曰:“细佬,你要分便分。”二成曰:“我要分。”于是请埋个的舅父、大姑丈、二叔公、三伯爷来分家。二成曰:“坑田我要多五六亩,沙洲地我要多七八亩,好果木我要多十条。”舅父曰:“老子剩下家财,两兄弟一人一半。只见佢做长子、嫡孙要多的为是。为何你重要多过亚哥呢?”二成曰:“亚哥读了十几年书,考了六七案试。亚哥娶老婆用两副八音,我娶老婆不过一副六吹,所以要补的过我。”大成曰:“细佬,我唔争,由你要剩,然后到我。”二成估埋的好田好地,好物件东西。大成总不与他计较。二叔公曰:“唔话得咯,时样大佬算世间第一人。我七十多岁人,一生共人分家不计其数,有因争田头地角数尺之间,甚至打崩头,打裂额,至结怨成仇而闹官司者有;争器用什物,大小不均,争至眼红面赤,相见而不相叫者。惟是你算至,睇得破,特出离奇,高人一等。”大成曰:“父母家财,亦唔系定局。倡话要多的,我作父母剩少的。假如生多几个兄弟,唔通硬板要翻咁多么。”二叔公拍掌喜曰:“不枉你老子教你读书十几年,算见得到,做得出。”
大成出外教馆以养老母,珊瑚绣花织布奉事家婆。一室同居十分和乐。二成夫妻暗偷欢喜,可以无拘无束,自作自为。
置一张鬼子台,油了金漆,两张竹椅可以伸腰,象牙筷署,磁器碗碟,曰釉茶壶,描花屙盅等顶,件件俱全,鲜明雅洁。居然闹做亚瓜,老婆好似十万银身家,都有咁闹驾,餐餐要饮有色酒。
有一朝饮到半处,叫老公赶往去斩叉烧,切卤味,用莲叶包住,被老母撞见问:“乜样东西?”二成曰:“你不用问我,我与你分开食,你唔管得我个的。就是龙肉与你无干。”横纹柴大怒曰:“你个盲虫头,可恶大胆,出言不顺,得罪老娘。
我不容你食。”伸手一抛,将二成莲叶之包尽撒在地上,刚刚有两只大狗在旁,发狂抢食。二成快低头抱,恰与狗相争。狗开牙咬他,几乎咬断手指,咬得血淋淋、红滴滴。拾回几件烧肉,又染泥沙。旁有一班儿童拍掌呵呵大笑。二成哺哺咒骂,忿忿而归。臧姑问知其故,亦觉可恼,又觉可怜。两公婆只怨老母不仁,派老母不是。四时八节唔叫老母食一餐饭,唔请亚哥饮一杯酒。大舅来,尽礼致敬,买鱼买肉倍待,外母来,欢天喜地,杀鸡杀鸭留餐。
有一年,八月十三,请外母来做生日。捉一只大肥鸡,三斤四两重,用莲米、风栗、红枣、香信、正荣、姜片,会齐来炖。堡到火候到,香气透过邻家。二成生得两个仔,臧姑遇时,自己赞好命。其大仔有数岁,见炖鸡待外婆,问其父曰:“我去叫亚妈来食饭好唔好呢?”二成曰:“问你老母方能做得主意。”臧姑曰:“你勿去。叫他做乜呀!个老狗?,(骂家婆做老狗?,谁知自己系嫩狗?,终须轮到你做。)好死唔死,畀狗食都唔好畀佢食。”臧姑叫其仔去买豉油,吩咐之曰:“亚妈见你买豉油,问你食乜样,你话食生豆腐,唔好话食鸡。”
后被横纹柴闻之,恼气,话珊瑚曰:“天地间有的咁样人,有心肝有到极处。外母来,杀鸡倍待。两公婆唔叫老母食一件。
想起来养仔做乜用!娶新妇做乜用!”珊瑚笑曰:“唔通,个个都学她么?有的人做“丑,亦有人做好呀!个个学恒,唔成了世界/你去佢处食,食得几多件呢?我明日去墟上捉一只肥鸡,买一个猪肚。用猪肚笠鸥,任你食饱。”横纹柴曰:“点样笠法?我几十岁嗜曾食过咁好味道。”
珊瑚第二日竟然照样制法,横纹柴食得又饱又饫,扫吓个肚,伸吓条腰,十分满愿。逢人向说娶得个珊瑚真正好新妇矣!
老年人想遂口腹之欲,未必明言,说出我想,求饮求食也。为予为妇者,默知其意,当尽情而供奉之。
亦有人因时讲及,不觉露出心情,尤当丰厚一餐,以畅其意。今者横纹柴想食鸡肉一味,珊瑚加多猪肚,添多两味,仍用香信红枣,各样同煲,自执酒壶,满斟欢饮,同恬乐叙,大嚼无拘,择其好者而敬奉之。
横纹柴当亦,或头称让,饮一大醉,食一烂餐,连汁捞理,连钵纸净。想见横纹柴之饱馁,大满所怀。能无但坐椅来,捧住个肚,呵呵大笑也哉。孝妇之心,晓遂老人心意,观于此事,何等快活,何等神情。
且说臧姑暴戾凶横,日甚一日,任情自纵,孽满生灾。一日,因些小事不合意,将婢乱打一时,错手,打破脑门,流血至死。婢之父怒曰:“我穷,然后卖女。卖过你使唤,唔系卖过你打死呀!你买婢好出气么!我女将来做财主婆都晤定,你晤通照得命过,世世子孙都嗜驶卖女吗!你打死我个女,我与你誓不干休,要告官治你。”
真真告到官太爷,即时出差来捉臧姑,锁住颈拖去。太爷开堂审曰:“你个贱妇人,心肠恶毒,将人性命作为儿戏……
问你该当何罪!快快招来。”臧姑跪禀曰:“太爷明见,小妇人一生好善。初一?十五都有拜佛烧香,何至有打死人之事。
只因此婢好偷饭食,被我撞见,捶佢几拳,不觉打破头颅,佢就辘倒在地,敢就死了。小妇人拳头有几多力呢!都系此婢肚有风痰,运当命荆借意身亡,又唔作得我打死佢呀!”太爷曰:“你养婢不饱至饥饿难堪,所以要偷饭食。你不怜悯,重奋挥拳,此婢气弱难当,无怪死于毒手杀人。”(依律你有何言。)诗曰:打婢原来想气消,任他无食饿终朝。
肚饥难抵拳头重,白白收人命一条。
臧姑曰:“以刀斩人谓之杀,以手打人都谓之杀么?小妇人心实不服。”太爷曰:“贱泼妇,好逞刁蛮,将他打嘴巴一百。”差役发起威,打得臧姑牙肉肿浮,血流滴滴,两边腮颊凸起,好似猪头咁大。
臧姑且哭且骂,以手指住太爷话:“官恃强欺佢。”太爷发怒,喝起差役,重打一百藤鞭。打得血肉交飞,仍然未肯招认。官叫差曰:“且将贱妇押住班房安置。”
第二巡放告,婢父又来催纸。第二堂又审臧姑。臧姑恃牙尖齿利,辩论多端。官喝差曰:“拿夹棍来。”遂将臧姑夹起,夹得眼中水火齐来,十只手指夹折,抵痛不住,鞭倒在地,气绝几回。用冷水喷醒,遂呜呜大哭曰:“我认咯!系我打死佢咯。”官曰:“既招认了,将他押在监房。”
二成见妻受苦,好似刀切心肝,即跑回家,向财主佬生借钱银,作打救老婆之用。各称不允,出于无奈,将田地贝古贱,变卖得银三百两之多。将一百补回婢父,作止泪银,其余二百作衙门之费。臧姑在官门又呕又泻。押了两月,然后放回。面目干枯,形容似鬼,皮消肉削,黄瘦如柴,不似从前之神精气爽矣。
有天装忤逆家婆,积埋一身罪孽,何处消除。岂料意外生灾,借端而发,因打死婢一事,捉去公门。
官府开堂,尚敢花言巧语,任你逞刁恃泼,难当三尺严刑毒打。几番方信丑人难做。呼天叫苦,生平之恶气皆消“恶人自有恶人磨,天仓满系掘头路。”至于二成之计,争估家财,胆敢欺兄,自为享用。谁知一场冤孽,究竟成空。负心人终无好结果。可知皇天有眼,最憎不孝不悌之人。
臧姑归家,二成请跌打先生来医伤痕,浸药酒、埋补丸,朝朝问候。臧姑有时出入,二成扶住而行,邻里或笑其愚。二成曰:“你唔在笑我,为夫之道应当如此。佢系我老婆呀!唔应份要爱佢么。”(知有夫道,不知有子道,所以谓这愚夫俗子。)一夕,大成睡中梦见,其父喜色而来曰:“大成你果然好仔,更难得咁好新妇。你老母一生丑禀,我与佢做半世夫妻,岂有唔知。惟大新妇能容忍佢,能顺受佢,能爱敬佢,可谓孝义贤良。你两公婆个的孝心,灶君每月上奏,西天值日功曹遇时奏闻玉帝。玉皇大帝一分欢喜,将来赐你两子登科,现在赐你金银满瓮。”大成曰:“两子登科,后来之事;金银满瓮,此银何处而来?”父曰:“银在后花园紫荆树头之下,小鬼移来。特报你知,你明日可往掘龋”父说完,含笑而去。大成惊觉,推醒其妻,告以父亲所言之事。珊瑚曰:“我两个唔系点样孝法,平心而论,将来生仔学翻你,娶新妇学翻我,自己都心足咯。”大成曰:“顺理行将去,随天吩咐来。”珊瑚曰:“如果掘出银,先捉一对猪伢来养,然后买几只牛仔,与人看守。年中亦有牛租谷呀!前者二叔所卖之田,其价极贱,不如赎回此契,亦是相宜。所剩之银,开一间当铺,或做糖房。捐个功名,起两间书房大屋。你话好唔好呢?”大成笑曰:“你即时想做财主婆么?”珊瑚曰:“唔通。”唔想夫妻通夜讲做财主佬之事。
讲到天光。烧热水,洗了面。大成谓妻曰:“你去巷后亚美叔借一张熟铁锄头,邻巷亚德三伯爷借锄头一张。”大成脱了个件金线帽,蝴蝶头鞋,深布白袜,蓝布长衫,拙高裤脚,卷起衫袖,手执锄头。珊瑚亦执一时精神爽利,得意洋洋。两人到树头处,你一锄,我一锄。珊瑚只晓绣花织布,锄不上三四十吓,自叫手软。大成笑曰:“如果有力,容你歇吓手,坐片时,然后再锄都做得。”大成亦系拈笔拈扇,斯文之士,安能有几多气力呢。谁知锄至七八十吓,气嘈起来,又要伸吓腰,又话臂头痛,话珊瑚曰:“你起身来锄,又到我歇手来坐吓咯。”珊瑚笑曰:“你讲乜本事,重话想弃文习武,去学弯弓。”
大成亦大笑。
锄到大半朝,谓珊瑚曰:“你去归煮饭,买的猪骨煲汤,炙几两好酒,壮吓气力,补吓手骨,另切过二两瘦猪肉,切烂蒸鸡蛋,与老母食。”珊瑚曰:“记得咯。”临食饭时,横纹柴曰:“树头工夫不是你两人锄得,不如请人锄起便罢。”大成曰:“柴数无多,除了工钱,所值有限。现无别事,即管作拾柴烧。”食完又锄,锄至午后,连根拔起,易见功程。再锄几吓,轰震一声,似有白光飞出。扪泥细看,色白片片,圆而似杯口大者,装满一大瓮缸,知其银也。夫妻神情起舞,欲笑不能成声。二成忽来看见,忙忙指其兄曰:“亚哥,你太不良。
柴荆树头,乃系父亲遗吓,我着□你,你擅自锄掘,而不与弟商量,是欲瞒骗我也。唔做得,唔做得。是必要对分一半。你想独得,我与你闹官司。”(前者打死婢曾经闹过。)大成曰:“你不须忧,务宜两兄弟照派。”二成曰:“一字咁浅唔通,重要请舅父来处置么。我在此看守,叫大嫂去祠堂托秤。”
珊瑚即去,臧姑亦得闻之,急将几只老糠箩倒转在地,在由满地老糠而不计矣。担箩跑到,放好秤架,吊起秤杆。二成手执秤铊,睇住秤尾,臧姑扒银入箪,倒转于箩,每箩重一百斤。大成之银,秤轻几两,二成之银,足重有加,因二成掌秤故也。秤完,兄弟各抬回屋内。
二成拍掌而高跳曰:“做人至要有本心,我一世有难为人,(不过专工难为老母,难为亚哥而已。)故此天唔亏负我。前者为官门事,破费数百,心实不甘。如今得回几箩,添多几十倍。财壮人胆,此后买多几个婢女,就打死,奈我乜何!”(说到此句,何得话有本心。)臧姑曰:“以钱顶住柜。”(恶气复发。)二成曰:“个吓重唔系轮到我做财主佬,今晚可以饮得杯安乐咯。”即携银二元,出到市上,入京果烧脑铺,买好烧酒,籴白米头,秤烧鹅一只,切烧肉二斤。“该价多少?”
拈银出来秤,掌柜先生曰:“二成哥,你两个都系铜银,为何向至相熟铺头来混帐呢?”二成曰:“现在树头掘起,何得伪银。必定古时所藏千百年间,银色改变,不妨将锥试吓,方知我系好人。”掌柜果用一锥,谓二成曰:“全系精光铜,总唔驶得,非比夹心,尚有番的皮。”二成见无可奈何,求其赊隹。
掌柜曰:“费事登簿,勿买为佳。”将米倒回箩,将酒倒回埋,烧鹅猪肉挂番起。二成失意而归,殊无趣味。谓其妻曰:“初头作势,被佢当作铜银,真正唔抵。快将鸡?煮酒。饮过、啖起过。”才饮完,话妻曰:“明日快的共我浆洗衣服,我要去省城买货。”臧姑问其故,二成曰:“乡村间小墟场,铺户应承做掌柜,未曾学得半个月师,话好银系铜,真正好笑。今日所掘之银,系日久变色,拈到省城,银师必能识得出。等我办二百银货归来,拭开佢双眼去。但驾勿使但自认咁非凡。”是夜夫妻斟酌,俱是讲买田买地建造楼房,捐功名做财主之事,通夜不睡,讲完又笑,笑完又讲,不觉天光。
第二朝臧姑出巷,所讲说话,大有精神,高声响亮,三句唔理,便说我地个吓哈忧穷咯。有的人想贪佢肥腻,走来佢屋,坐立讲话。恭喜佢,奉承佢,褒奖佢,话佢好心,话佢好品,所以天有眼,赐福赐禄与佢。臧姑听闻十分欢喜。
第三日,主意往省城,因开列货单,采买什物时,值寒天。
如大红绒被,绔纱蚊帐,漆枕头,佳纹席,金漆柜,长皮袍,诸般衣物。臧姑说:我要金钦玉钢,珠圈银钮,大红裙,花衫袖。种种华丽衣裳俱备,其余酸枝台椅,及古玩东西,各样都买。两张纸方能写得完。
落渡后,逢人便问:“省城至大绸缎铺是那一间?买皮草要去那一条街方有?”先坐头舱既问,经过尾舱再问,后上蓬面又问,各人云:你到省城便见,何必咁敖气。二成曰:“我买皮草呀,你估比同买草皮么?圣人话:每事问就系是礼也。
你想欺我唔识礼吗?”满船人皆大笑,二成唔见丑。重扬扬好得意。
既到大城,寻着一间至大苏杭绸缎铺。自己居然做一个办货大客,口讲指画要某件货物,某样东西,逐一搬来看过合式。
二成说:“价钱总要老实。”后来重有交易,非止一次。便了,掌柜先生提起算盘子:“其该银几多,烦贵客拈银出来,上天平兑。”二成抽身抽势,向兜肚内擒出一钱袋,约一百之多。
掌柜先生看过,变色怒曰:“尽是铜银,此人定必光棍。”喝起伙伴,埋手搜身。再搜出一百两,亦系铜色。通铺嘈闹起来。
不由二成分说,即用麻绳捆绑以墨搽黑面,交与当街巡丁,毒打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