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 仗义施恩非望报 临危获救适相酬·第二回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玉山草亭老人编次 本章:卷七 仗义施恩非望报 临危获救适相酬·第二回

    世间最恶是优尼,贪利贪淫任意为。

    若要门庭增吉庆,莫教若辈到香闺。

    话说张氏听信尼姑之言,明早起身梳洗,买好香烛,锁了门户,即同金姐到庵。尼姑接过,先到佛堂将香烛点好,叫他母女跪在蒲团默默祷告,以求庇佑。拜祝过了,静修邀进客堂,告诉张氏道:“卖房之说,今早已遣人进城通信,下午必有人来。这一家本是一个大护法,平日深信小尼说话,待我从中说合,没有不成交的。且请宽怀少坐。”张氏听见房有受主,可以救出丈夫,愁必宽了一半,搬出饭来,母女绝不推辞。早饭已过,又送一盘香茶出来。静修对一小尼道:“我陪大娘在此说话,你同大姐到各处散步一回,解解愁闷。”小尼对金姐道:“到我房内去坐坐,如何?”

    两人携手而行。走过两进房子,小尼把侧门推进,又是绝妙一间精室。上面挂着一幅古画,几上香炉内焚着一炉好香,瓶内插一枝时新花,中间四仙桌一张,四把交椅,左首设一小榻,榻上棉缛靠枕,件件精雅;庭前又种些花草。金姐道:“此处我未经到过,真是神仙所在!”小尼道:“你在此少坐,我去取杯茶来你吃。”

    小尼走出,把门反带上。金姐全不为意,走向榻上坐下。只见右边呀的一声,推开小门一扇,踱出一个男子来。金姐惊惶欲避,那男子笑嘻嘻作揖道:“闻你父亲亏空官钱,监禁在狱,我特送银子在此。只要你我成就好事,包管救你父亲出监。”金姐也不去听他言语,见他只管近身,便喊哭起来,高叫:“娘亲快来!”那人道:“你便喊破喉咙,也无人听见。今日相遇,真是天缘,劝你从了我罢。”就上前搂抱。金姐双手推开,益发大声喊哭,连叫“救命”不绝。

    张氏正与静修坐着闲谈,忽闻隐隐哭声,便问:“何处哭声?”静修道:“此是墙外人家女子啼哭,大娘不必管他。”侧耳细听,倒像女儿声音,道声“诧异”,便往内走。一众尼姑俱来拦住。静修道:“且与你细说,不必进去。”张氏更尔疑心,急忙要走。众尼姑拖住不放,一时发极了,亦喊叫起来。

    一边在内哭,一边在外喊,虽屋宇深遽,难道左右前后竟没一人听见的?要知庵邻不多几家,静修平日皆是买服不开口的,绝不来管庵中闲事,故克昌亦放胆用强,算计私下先与苟合,将来不怕不是他的人了。可怜母女叫天不应,入地无门。正在难解难分之际,平地忽如霹雳一声,山门外走进一人,高声大喝。你道来者何人,就是祥符曾公子,从归德府拜寿回来,路经此处,坐在马上,忽然口渴,隐隐望见侧路里有庵院一所,因对从人道:“天色尚早,我们到庵中讨杯茶吃。”把马一带,竟从侧路走来。及到庵前,听见里边有女子哭声,大呼“救命”,便知内有蹊跷作怪的事,即忙下马,把门推了两推,推不开,遂—脚踢进,用得力猛,两扇山门都倒在一边,故震地的响。

    公子走进佛堂,见一众尼姑拖住一妇人不放,妇人在那里乱喊乱叫,便喝道:“你们何故如此行为?”众尼见一带巾人进来,背后四五人跟随,吃了一惊,大家放手走开。那妇人跪下道:“尚有女儿关在后边,望相公救救!”公子一听,果然后面尚有哭声,一直走至哭声所在,门却反锁的,将锁打落,一脚踢门进去,见一女子蓬头散发,哭倒地上,傍边立一男子。那人见势头来得凶,吓呆了,躲避不及。公子遂上前一手擒住。随后张氏进来,抱起女儿大哭。那人跪下求饶。公子喝道:“你是何人,青天白日,干此没王法的事?”那人道:“我是顾克昌,陆家约我买他房子,所以来的。不合一时高兴,与他说几句闲话,他就啼哭起来,并没有干什么事,愿求饶放。”公子吩咐从人将克昌绑缚。问知女子尚未受污,因对张氏道:“你们且住悲哀,将你母女如何被他骗至庵中,细与我说。”张氏道:“我丈夫叫陆必大,为因短少钱粮,收禁在狱,欲卖房子完纳。尼姑说现有受主,被他哄骗到此。岂知藏人在内,竟要强奸我女。”公子听了,大怒道:“速去告官,我替你伸冤便了。”一齐走出佛堂。

    邻舍人家始而不管闲帐,以后听见闹得不是路了,多进来探信。公子见有人进来,问道:“众位中有认得陆必大家的么?”有的道:“认得。”公子道:“就烦你去叫陆必大家亲邻来。”又叫家人将一众尼姑尽行缚住。不上一刻,积善乡中来了数人,闻知此事,皆愤愤不平,将克昌、尼姑痛骂。公子道:“此处地方何在?”内中一人道:“小的就是。”公子道:“既是地方,我将人犯交付与你,作速解县。”又对张氏道:“你母女也到县前,待我告诉县官,叫他就审便了。”公子上马先行,留一家人在后押着。众人问家人道:“你主儿是何等样人?”家人道:“我主人是祥符曾公子,归德府太爷的年侄,方才拜寿回来,听见哭喊,故来相救。俺家公子专打抱不平,极肯替人出力。你们不要把人犯放松了,自己讨苦吃!”内中有晓得公子名望的,便拍手道:“好!好!此番遇着这位豪杰,淫尼恶棍,决不轻饶的了!”

    张氏、金姐雇了一辆小车,地方众人押着克昌、尼姑,一齐到县里来。公子一到县前,投贴进去。县官在府尊寿筵上与公子会过的,一见名贴,叩忙传请。分宾坐定,公子便将克昌与尼姑设计奸骗,及自己如何相救,一一说了。县官听了,大怒道:“奸尼恶棍,如此不法,剃即时重处便了。”公子辞出。张氏随后喊禀。地邻人等将各犯解到。此时闹动了宁陵县。合县的人都来看新闻,拥挤不开,且不必表。

    单说县官坐堂,一众人犯齐跪堂下,先唤张氏上去问话。张氏将丈夫收在狱中,欲卖房子完公,尼姑静修如何骗我到庵,如何留我在外,如何骗我女儿进去,如何藏人在内欲行强奸,女儿喊救,我正欲进去救他,众尼又如何将我拖住不放,亏得公子到来,救出女儿,细细说了一遍。再问静修口供。静修一味支吾,全不吐实。县官大怒,喝声道:“拶!”左右将拶子套上,紧紧收起。要知这静修是受用惯的,那里受得起痛苦?痛得杀猪一般的叫,光头上汗出如雨,下面小便都流出来了。只得喊道:“愿招!愿招!”前将与克昌如何要娶金姐,如何设计,如何教我哄骗他来,如何闭门图奸,始末根自,一五一十尽行招出来。县官又问:“你们众尼定与克昌有奸的了?”答道:“无有。”县官吩咐再收。静修着了急,忙说:“有的,有的,实实往来日久的了。”

    县官见尼姑多已招认,吩咐放拶。遂叫顾克昌上去,县官怒喝道:“你这该死的奴才,清平世界,如此横行,真是无法无天!本县今日先赏你一夹棍!”吩咐:“夹起来!”衙投入等平日虽与克昌相熟,见官府发怒,便也不敢用情,只得拖翻在地,套上夹棍。上边又喝道:“收!”随即紧紧收足。克昌一浮浪子弟,从未吃亏的,今受此刑极,魂飞天外,渐渐死去了。皂役以冷水喷醒。知县问道:“设计用强,你有何辩?”克昌道:“小的不敢辩。但一时调戏,实未坏他身子,求老爷饶命!”县官道:“虽未成奸,用强是实!”命收禁议罪。尼姑四众俱发二门外重责四十,断令还俗。

    此时看的人山人海,拥塞不开。金姐跪在母后。县官绝不问他长短,叫张氏领回家去。张氏又求释放丈夫,变产完纳。县官道:“这个不能,交清银两,才得释放。”张氏只得退出。县官将克昌照地棍例,问了边地充军,这是后话。

    且表母女来到监中看望必大,将从前原委细细述了一遍,相向大哭。必大道:“你们性命全亏曾公子相救,我不能去拜谢他,你母女二人须先去拜谢才是。”母女因即出监,央一系邻陪了,来到公子寓所。公子一见,便问道:“你丈夫曾出监么?”张氏下泪道:“官府说,必待交清银两,然后肯放。”公子叹道:“弄得人家私荡尽,还要如此执法!”因问:“尚欠多少?”张氏道:“百有余金。”公子即命家人取出三封银子,付与张氏,道:“每封五十,共一百五十两,料理官事,余的拿去用度。”张氏道:“丈夫叫来叩谢大恩,如何又叨厚惠?”公子道:“不必推辞,作速去罢。”张氏此时好似跌在深渊里,从空中伸下手来把他捞起的一般,连忙跪下叩了无数头。那知公子早抽身走开了。

    要知公子为何不回庄上去呢?因见陆必大事情未曾完结,放心不下,所以在城借寓等候,直等打发他母女去了,随即起程回庄上去了。张氏有了解子,即来县里交清亏项,陆必大立时出禁。斯时,合县传说,无不称美公子义气。陆必大一出禁来,即奔到公子寓所来谢,那知公子去已久了,大哭而返。

    再说公子回至家中,绝不把此事提起,不是读书做诗,就是驰马射箭,常思寻一机会干些功业。忽一日,有一军官来到门前,问门上道:“这里可是曾公子府上么?”门上应道:“正是。”那人道:“我是贵州巡抚王大老爷差来的,有书在此,要见公子。”门上人进内禀知,公子即请相见。那人走至厅上,见了公子,忙跪下去。公子扶住道:“你是王老伯差来的,如何行此大礼?请坐了,好说话。”那人推逊一回,然后坐下,忙向身边取书呈上。公子拆开看时,向来人道:“且到明日商议,同行便了。”

    要知王巡抚为何来请曾公子呢?王公名三善,是公子父亲结盟弟兄,又做过同寅,谊同骨肉,素爱公子文武皆能,是有用之才,平时常切思念,今日贵州荒乱,朝廷命为巡抚,正是用人之际,故特遣人来请,一则为自己帮手,二则使公子建些功业,博一出身。此信正合着公子心事。到了明日,遂将一应家计托一心腹人掌管,自己带了银两及四个家人,同来人一齐起身。

    行了四十多日,已到贵州省城。王巡抚一闻公子到来,连忙接进书房,接风款待。夜间即在此处歇宿,以便商量机密。又见公子才大心细,凡一应军机重务,无不与公子参酌筹画,皆极精当。

    一日,王巡抚大操人马,命公子同到教场操练军士,笑问曾公子道:“贤侄武艺一定精妙的了?”公子道:“略知一二,还望老伯指教。”王公道:“正要请教。”公子飞身上马,往来驰骤,矢无虚发。又舞弄大刀,左右盘旋,两边看的,但见刀光一片,将人马罩住,眼多花了,无不个个喝采。王巡抚大喜回衙,问公子道:“你看人马何如?”公子道:“军阵虽整,操练未熟,古人云:兵不在多而在精。不若挑选精锐,另成一队,日夕训练,厚其赏给,与同甘苦,临阵之际,自能奋勇争先,一以当百,庶几战无不捷。”王巡抚深服其论,便道:“欲屈公子为监纪之职,现有空头札付在此,填上公子名字,方可号令三军。”公子道:“既承相委,敢不效力?”

    明日,王巡抚送过札付,晓示三军,任凭监纪挑选。公于遂出号令,军士中有能箭逾百步,力举五百斤者,方为中式。挑了十日,中式者止有三百人。公子日市牛酒犒赏,亲自教习武艺,均劳分逸,人人悦服,不上数月,尽成虎卒。一有寇至,公子身冒矢石,率了三百雄兵,冲锋陷阵,无不摧败,积寇巨盗,马到擒来。贼人呼之为“曾家军”。一闻曾家军来,皆遁逃不暇。王巡抚将公子功绩奏闻朝廷,升授副总兵之职。虽系武职功名,也算一朝际遇,不负平生志气了。但祸福无常,升沉不测。未识公子日后若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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