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零
男客屋里正说说笑笑,喇叭和海笛又吹响了。男男女女都拥挤出来,瞅着新人分大小,认亲友,吃子孙饺子。屋里院外,乱马人哗地,直闹到小鸡子叫第三遍,东方冒红花。
半个月后,萧队长带着警卫员老万,带着一个紧急的任务,为了取得一个典型的经验,又来到了元茂屯。到农会见了农会主任兼党的支部书记郭全海,就笑嘻嘻地说道:
“成了家了,恭喜恭喜,我来迟了。”完了又逗着乐子:“怎么样?小刘也不出门了?做了新娘子,有了爱人,就不工作了?”
郭全海脸庞红红地说道:
“那哪能呢?她领着妇女,在编草帽。头年这屯子涝不少地,今年春耕前,人吃马喂都不够,得发动妇女,整点副业,到外屯外县去掏换点粮草。”
萧队长打断他的话:
“你先别谈这个,粮草好整,政府还能放一点。有一件重要的事,咱们得合计合计。咱们全县,特别是咱们这个区,这个屯子,宗宗样样工作都还不大离。往年打胡子,头年起枪挖财宝,都是有名的。扫堂子也没出岔子。侵犯过中农,这是一个错误,北满都犯了这个错误,咱们纠偏也还不算慢。就有一桩事,咱们落后了,你猜是啥?”
郭全海掏出别在腰里的赵玉林的蓝玉嘴烟袋,塞满一烟锅子黄烟,上外屋去,蹲在灶坑边,扒开热灰去对火。他早猜到他们屯子落后的是啥,但是他不马上说,点着烟袋,待了一会,才回来说道:
“参军的少了。”
萧队长笑道:
“猜对了。那么,依你说咋办?”
“这回要多少?”
“我先问你,这屯子有多少军属?”
“三十九家。”
“也不算少,不过现在是大兵团作战,要的兵员多。这回要是还能扩到这么多,就能赶上人家了。人家呼兰长岭区,扫堂子是出了岔子,参军倒好,长岭一个区,一个星期里,有一千多个年轻人报名参军,挑了又挑,挑出一个营,就叫长岭后备营,多么光彩。”
郭全海坐在炕沿,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吱,烟袋抽得吧哒吧哒响。萧队长凑近他一些问道:
“有啥困难吗?”
郭全海说道:
“困难不能少,”说着,他抽一口烟又说:“可也不要紧。分了房子地,还有牲口,家扔不开了。”
萧队长说:
“有困难,就得克服。你先去找人来开个小会,完了再开个大会。呼兰的经验是开家庭会议,妻劝夫,父劝子,兄弟劝哥哥,都有效力。”
郭全海起身去找人。走到门口,他又回身转来说:
“张景瑞、白大嫂子、赵大嫂子都提出了入党的要求。”萧队长问道:
“你们小组讨论过吗?他们对党的认识怎么样?”
“讨论过,白玉山回来过年,跟白大嫂子谈到参加组织的事,跟她解释了共产党是干啥的。”
萧队长说:
“她现在的认识呢?”
“她说,共产党是为全国老百姓都翻身,为了大家将来都过美满的日子,不是火烧眉毛,光顾眼前。她认定了这个宗旨,决心加入共产党,革命到底。”
“张景瑞他们的认识呢?”
“张景瑞认为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没有共产党,就没有元茂屯农民的翻身。不加入共产党,单枪匹马,啥也干不成,加入了共产党,永远跟着毛主席走,啥也不怕。赵大嫂子说:‘我们掌柜的是共产党员,我要不跟他学习,不怕苦,不怕死,一心一意为人民,就对不起他。’”
萧队长说:
“回头我找他们一个个谈谈。”
郭全海又说:
“还有一个也提出了要求。”
萧队长早猜到了八九分,却故意笑问:
“谁呀?”
“刘桂兰。”
萧队长笑着点头。他知道中国农村的特点,一家出了一个革命的,那一家子,就多少染红,甚至于全家革命。而刘桂兰的确也是一个在早最苦,现在是明朗健全,积极肯干的青年妇女。他没有再问,就说道:
“办完参军,我们跟着要整党建党,这几个人我都要一个一个找他们详细谈谈。你先去吆喝李大个子他们来,开个小组会,布置一下,再召集积极分子会议。”
积极分子的会开过以后,屯子里掀起了参军的运动。大会、小会和家庭会议,黑天白日地进行。过了三天,报名参军的,还只有三个,一个是共产党员,才出担架回来的李大个子,一个是要求入党的张景瑞,还有一个是老初。老初是快四十的人,送去一定验回来。张景瑞呢,家有一个参军了,他后娘到农会来找萧队长,说是张景瑞爸爸年纪大,又有病,家里没有劳动力,请求把他留下来。萧队长原想叫元茂屯成为一个参军模范的屯子,来推动全区全县的这个工作。可是现在呢,看样子是要失败了。这一天,天上有云,日头有时冒出来,有时又缩进云堆。屯子里外,风不再是呜呜叫着的刺骨的寒风,刮在脸上也不感觉冷。萧队长出南门溜达,融了雪的漆黑的地里,露出了星星点点的绿色。春天出来最早的荠荠菜①和猫耳朵菜②,冒出叶芽了。地里有一群小嘎,在挖野菜,锁住也在内。萧队长叫锁住过来,他抱他起来问道:“你在干啥?”
“妈说,挖点荠荠菜做馅儿饼吃。”
①一种春天最早生长的小叶子野菜。
②一种野菜,叶子有点像猫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