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六九
汤阿英问郭彩娣有啥事体。郭彩娣见汤阿英在和管秀芬谈话,料想有要紧的事体,她说:
“没啥重要事体。就是余静同志快和杨部长结婚了,我们集体送点啥礼物好,想和你商量商量。现在你有事体,你们谈吧,我明天再来找你。”
“你先想想送啥礼物好,明天我们再商量。”
郭彩娣拔起脚来走了。管秀芬觉得在郭彩娣面前抬不起头来,认为她的话里含意很深。郭彩娣说话无心,管秀芬听话有意!为啥说她老实?不是因为她的男朋友陶阿毛出事了吗?老虎的屁股摸不得,又是啥意思呢?分明是讽刺她啊!墙倒众人推,轧了一个坏蛋男朋友出事了,她也跟着倒霉,受人的脚板气。要是在过去,她绝不让郭彩娣这样轻易走掉。汤阿英见她低头不言语,问她:
“你在想陶阿毛有哪些罪恶活动吗?”
管秀芬未置可否地“唔”了一声。她这时认真地回忆认识陶阿毛的经过,一幕一幕过去的情景慢慢在她眼前展开:觉得没有啥重要事体可以揭发的,她内心焦急。她和陶阿毛确实比较接近,能够对汤阿英一口回绝吗?说不晓得陶阿毛有啥罪恶活动吗?她自己也不相信。但一时又急切地想不出来。正在她为难的辰光,赵得宝走了进来,通知汤阿英半小时以后到余静那边去参加党委扩大会议。赵得宝走了,她觉得时间短促,工会办公室来往的人又多,就向汤阿英要求道:
“让我回去好好想一想,改一天再谈,好啵?”
汤阿英点点头,管秀芬要求道:
“下次谈,最好找个僻静的地方,免得有人打搅。”
汤阿英也同意了,约她今天在女工董素娟的房间谈。管秀芬那天回家以后,确实不断在想她和陶阿毛往来的情况,感到有些可疑的地方,旋即又推翻自己的想法,一时分不清究竟有没有问题。她今天跨进女工单身宿舍的门,这个问题还没有解决,等到汤阿英问她“你最近想得怎么样?”便毫不掩饰地道出她内心的焦虑:
“想是想了,有些事体一时也弄不清有没有问题……”
“陶阿毛这人十分狡猾,很会伪装。他的一举一动不容易马上发现问题。否则,他的真正面目早就暴露了。你先把事体摆出来,他对你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体,全掏出来,慢慢再分析,就可以看清爽哪些没问题,哪些有问题。”
“你要多多帮助我分析。”
“这是我的责任。”
管秀芬谈了和陶阿毛认识往来的经过,汤阿英认为绝大多数都是男女之间谈情说爱的一般事体,陶阿毛曾经告诉管秀芬四句仙诗却吸引了汤阿英的注意,她问:
“这四句仙诗啥内容?”
“让我想一想,”管秀芬记忆力强在细纱间是出名的。她做记录工,车间姐妹每人生产数字,用不着查看记录,她可以信口说出,丝毫不差。她说,“是这四句:‘草头将军不出世,社会永无安宁日。一九五二年,应该改皇元。’陶阿毛说,这是扶乩扶出来的乩训。他听别人说,乩训十分灵验,但是他不相信这一套鬼话,他相信马列主义和毛泽东思想。”
“你啥辰光听他说的?”
“一九五二年三月间五反运动刚开始不久。”
“他怎么给你谈起的?”
“他说社会上传说很多,问我听到过四句仙诗没有,便把他听到的乩训告诉我了。”
“在啥地方对你说的?”
“在中山公园动物园前面的大树下面,我们两人坐在一张长椅子上谈的。”
“我爹对我说过,他在无锡乡下也听到过这四句仙诗,是地主儿子朱筱堂传播出来的;在上海,陶阿毛这些坏人就对你传播,都是一个来源。敌人利用迷信,制造谣言,煽动人心,梦想推翻我们人民民主专政,复辟资本主义。一九五二年早过去了,现在是一九五六年了,时间也证明这是谣言。他向你传播谣言,别人说十分灵验,叫你相信,而他又不相信,让你不怀疑他,这是他的遮掩手法。”
管秀芬脑筋里弄不清爽陶阿毛的假象,汤阿英的精辟分析使她头脑立刻清醒,认识到这四句仙诗不是随便聊天,而是陶阿毛有意传播灌输。管秀芬提出厂里生活难做的辰光,陶阿毛曾和她议论过各个车间姐妹的情况,她也和陶阿毛谈过对筒摇间谭招弟,徐小妹她们不满的情绪。汤阿英想起那次厂里生活难做各个车间闹不团结的景象,深思地说:
“陶阿毛是保全部的工人,应该负责保养机器,为啥忽然议论各个车间姐妹的情况?你想过没有?”
“我以为随便聊天。”
“他和你出去白相,谈恋爱,为啥要议论厂里的事体,没有他的目的吗?”
管秀芬心头一愣,说:
“我当时确实没想到这一层。”
“那次各个车间闹不团结,组织上早就发觉有人从中挑拨,搬弄是非,破坏工人的团结,其中就有陶阿毛的黑手。秦妈妈对我说过,不过没有点出陶阿毛的名字,看来余静同志和秦妈妈她们早就了解了,只是辰光没到,没有说出来。”
“这么说,我也被利用了?”管秀芬后悔上了陶阿毛的当还不知道。现在看到,那次各车间姐妹不团结,她还有些责任哩。她对陶阿毛更加仇恨。
“你当时不了解陶阿毛这个坏人,年纪又轻,正在谈恋爱,有的地方不知不觉被他们利用是难免的。”
“他曾经鼓励我加入共产党,要我创造条件,争取做个共产党员。”管秀芬见汤阿英对她谅解,思想上顾虑也少了,大胆地说,他也想入党。因为他当过国民党时代的伪工会副理事长,他说,组织上一时对他也许不了解,其实他和国民党反动派没啥关系,可能暂时入不了党,但他无论如何要努力争取入党。我不晓得这里有没有问题。”
“看来可能有问题。他大概想打入我们党里,隐藏深些,进行阴谋活动方便些,欺骗性也就大了!他又怕入不了党,想通过你的嘴,向组织上反映,他和国民党反动派没有关系,然后取得组织上的信任,慢慢混到党里来。这是一条毒蛇。”
“为啥劝我入党呢?”管秀芬有的地方还想不通,她说,“他思想表现很进步,还说什么最好两个人都入党,再结婚,就是双喜临门了。”
“这也是他的欺骗手法,使你看不出他的罪恶目的,他估计自己一时不能入党,你先入党,通过你,可以了解党内的情况,……”
不等汤阿英说完,管秀芬忍不住脱口叫了一声:“啊哟!这实在太毒辣了,太可怕了,差点上了他的大当!我打了入党申请的报告,幸亏党组织没有批准,否则……”
“组织上了解你和陶阿毛的情况,这方面你不要担心,也不要顾虑。你想想,陶阿毛和你往来,还有啥可疑的地方?”
管秀芬歪着头仔细在想,望着窗外蓝湛湛的天空。白云在缓缓地移动,微风轻轻吹着挂在门口的白布门帘,传来车间里机器转动的音响。这里离厂房较远,机器轰轰巨响传到宿舍,虽然已经低微了,凝神听去,却相当清晰。她说:
“现在想不起来还有啥可疑的地方。”
汤阿英肚里装着许多可疑的问题,她从机器声里想到工人同志正在车间紧张的劳动,想到工人对资本主义工商业进行社会主义改造的高涨热情,想到工人的生活,想到过去厂里所发生的一些重大事件,问道:
“那次工人中毒,你为啥没有中毒?”汤阿英有意装做不知道其中原因,问她。
“我没在饭堂里吃饭。”
“你到啥地方吃饭去了?”
“我到外边小饭馆里吃饭了。”
“为啥那天想到小饭馆吃饭呢?”
“想调调味儿。”
“是你一个人去吃的,还是和啥人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