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方仪接到张池电话时,还在公司里。
这一天,凌方仪非常忙,他接待了三批人。
早上一上班,先后来了二批配件供应商,每批人也不多,五、六个人,他们是来询问本月的货款什么时候能到账的。
天讯公司的惯例是外购配件验收合格后,三个月后付款,这也是通讯器材行业的通行做法。但在实际支付时,不可能那么精准,资金回笼情况好,可能会多一点,回笼情况不好,可能会少一点,全年平均起来大差不离。多年下来,供应商也都认同了这种支付方式。
每个月25日是结算时点,供应科按照三个月后付款的原则制定付款分配计划表,颜慧乐审查后提交总经理,总经理签字后,财务上付款。往年这个过程一般在月底前完成,月初货款就能到达供应商账户。
由于陈茵出去催账,这付款计划表就压在了财务科。要在平时,到了该收到货款的时候未收到货款,供应商最多就是打个电话问问,现在天讯处在非常时期,就上门了。这里面当然也有个别供应商资金紧,一口等不到一口的,早就眼巴巴等着了,但多数还是上门看看天讯的动静,了解天讯经营状况。
蓝其川在世时,这些配件供应商为了争取业务,都想方设法拉拢一、二个中层,建立自己的信息渠道。蓝其川出事后,也就更加关注天讯动静,他们通过各自的渠道了解蓝凯的情况,当然,打听到的多是蓝凯三年前如何拒绝到天讯,并为此与父亲决裂三年,以及父母离世后,留张字条就不告而别的各种传闻。
关于蓝凯不告而别的原因,说法很多,但最多的说法是蓝凯不敢接手天讯公司。这中间还夹带着许多蓝凯放浪任性的故事,诸如蓝凯在北京开了个小公司,想干的时候就干,不想干了把公司门一关,和员工去爬野长城、喝酒、歌厅通宵唱歌之类的就更多了。
传闻每天都在供应商之间相互交流着、演义着,一些人想当然地认为以后天讯的实际当家人将在凌方仪和张池之间产生,但究竟是凌方仪还是张池就吃不准了。
都说当官需要站队,站对了官运亨通,站错了就到站了。其实企业争取业务也是如此,投对了人,几单业务做下来,不仅投资收回,以后日子也会好过。投错了人,不仅投资打了水漂,还有可能被淘汰出局。这些配件供应商大都是小企业,有的还是二十人上下的小作坊,是没有多少实力敢打水漂的,也就更加急于掌握天讯的动态,做好应对。
凌方仪好不容易把二批供应商打走,税管员又上门了。说是快到年底了,来看看今年的销售情况。税管员这个时候来,说是上门服务,其实就是给企业“孝敬”机会的,虽然陈茵不在有副科长关莉,但凌方仪也不敢怠慢,对于税管员是要升格接待的。关莉介绍企业情况时,凌方仪一直陪在旁边,让税管员有一种被抬着的感觉。吃饭的时候,凌方仪一边端着酒杯感谢着税管员对企业的关心支持,一边让关莉悄悄塞上一个红包,结果当然是皆大欢喜,税管员客客气气地握手告别,上了公司安排的小车。
到了下午,秦湖基地质检设备的供应商又到了。蒋彦不在,凌方仪让办公室接待了一下。原以为告诉他们蒋总明天回来,他们就回宾馆了,谁知也不知道他们从哪儿听说公司的事凌总说了算,临近下班的时候,特地来到凌方仪的办公室,一定要请凌总赏光吃饭,凌方仪一则中午已经喝了点酒,二则觉得这种商务饭纯粹是浪费时间,婉言谢绝了。看到来人一脸的失落与尴尬,凌方仪解释说:“大家都忙,省点事吧,要不我陪你们在我们食堂吃个便饭,吃过了你们早点休息。”供应商一口答应了。傍晚大家一起到食堂,让凌方仪哭笑不得,供应商竟在惠宾楼叫了一桌酒菜送到了天讯的食堂。在凡事靠关系的社会认知中,人的价值和行为规范也常常被关系所绑架。
晚饭后,凌方仪才算静下来。
回到办公室,凌方仪坐下来处理公司的事务,忙完了已经是8点半了。本想再看看分厂的报表,却有点看不进去。
凌方仪把报表扔进文件筐,打了郑义的手机,郑义离开塔尔寺后又去了峨眉山,已经一周多了,没有音讯。电话很快接通了,郑义在电话中告诉他已于三天前离开峨眉山,正在五台山找着。就在这时,张池要求打款的电话进来了。
凌方仪关了电脑,打算在回家的路上找个aTm机给张池转账。
拿公文包时,凌方仪又站住了。他看到了桌上厚厚的档案袋。
那天从陈茵那里出来后他就找了闻欣,以财务科要完善财务档案为由,请闻欣把所有涉及固定资产和重大事项的合同复印一份给财务科,包括秦湖基地和天河围场的。今天,闻欣特地送过来了,他原来交待她送给陈茵的,她说陈茵出差了。
对于张池安排陈茵出去催账,凌方仪心里有些不解。与张池在天讯公司共事也十来年了,张池一直按着蓝其川的分工做事,从不越界。他不会伸手到别人的工作范畴,也决不允许别人伸手到他的地盘。以前,陈茵这边的事他从不过问,现在怎么会不和自己商量就直接安排?而且连个招呼都没打,是粗心,还是想改变些什么?
凌方仪虽然心里很是疑惑,但还是维护了张池的安排。他不想把领导层之间的不同意见公开化。毕竟团结对一个团队非常重要。叔叔辈之间如果有矛盾,会让小凯为难的。
凌方仪默默拿起档案袋,他想,如果这些东西用上,那一定是天讯生了重大问题。
这时,离天讯公司大门口约三十米的路上,两盏路灯中间的偏暗地带,停着一辆黑色的普桑,这车好像是刚刚跑过长途,车身下半截很脏,车牌似乎是被溅起的泥浆糊住,5个数字只能勉强看清3个。
车里坐着两个男人,一个三十多岁,一个二十多岁,脸上带着杀气,正盯着天讯公司的大门口。
三十多岁的男人瘦长脸,大眼睛,嘴唇稍稍有些薄,粗看上去还有点斯文,他叫郁文强,既是李广森手下的包工头,也是李广森的亲信马仔,因为心狠手辣而又头脑聪明而深受李广森的器重。
另一个二十多岁的叫刘孝武,他就是罗志斌要找的那个人称小武子的珠宝店抢劫嫌疑犯,现在误打误撞到郁文强的手下。粗犷的长相让人很难想象出他有一手开锁的绝活,有轻功般的脚步,翻墙进窗如踩在地毯上悄无声息。
“今天要快、准、狠。”郁文强从车座下拿出一个袋子,丢在刘孝武脚下。
“还用这把?”刘孝武拉开袋子看了一眼,里面是一把铮亮的匕。
郁文强没有回答。
刘孝武拿出匕比划两下,他似有些明白,但又不完全明白。最近两人干过两起在银行门口抢劫的事,都是用的这把匕。但前两次郁文强每次都强调下手不能狠,只要让对方身上有伤口就行,而这次,却是要对方的命。他吹着刀刃问:“合着前面两出是做样子?”
郁文强仍然没有回答,下车弹去引擎盖上的雪花,又擦了擦前车窗上的水迹。半个小时前天空飘起雪花,虽然不大,但前挡风玻璃已模糊不清。
雪花飘着,在路灯下乱人眼。
看到办公楼里唯一的灯熄了,郁文强低声说:“出来了。”悄悄把车动起来,把脚移到了油门上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