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唐:老骥伏枥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林嘉文 本章:冯唐:老骥伏枥

    眼光卓越的冯唐一语道出了专制集权体制下君主与将军间的矛盾——军队是将军用来立功的唯一资本,而军队同时也是皇帝用来维护统治的最坚强依靠。对将军们而言,听皇帝的安排打败了要被罚,不听皇上安排打赢了也可能挨罚。这种“两难”,是专制制度造就的。

    王勃的《滕王阁序》中有一句话叫“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前半句说的是一个人老来得志,而后半句则是说一个人功劳太大以至于被君主猜忌,不能得到封赏。

    冯唐和李广其实都是西汉初年的人物,而且他们的事迹都和汉匈战争有关。

    冯唐的祖父是战国时期的赵国人,他的父亲在汉朝建立之前就带着一家老小迁到了代国定居,汉朝建立后又把家搬到了安陵。冯唐可以说也是贵族的后代,后来此人因为孝顺的名声而被选作中郎署长,每天在宫廷里的郎署工作。

    汉代提倡孝道,我们能看到汉朝的每个皇帝,不论文帝、景帝、武帝,他们谥号的前面都有一个“孝”字,孝文帝、孝景帝、孝武帝,汉代擢拔孝廉,以“孝”选官。

    有一天刘恒乘车经过郎署,碰巧就看见了冯唐,此时的冯唐年龄已经很大了,刘恒就很好奇,问冯唐为什么这么大年纪了还在当郎官,同时还问了问冯唐的老家在哪里。冯唐一一回答。

    刘恒一听冯唐是代国人,一下子来了劲头,就对冯唐说:“老冯你不知道,代国就是我的第二故乡啊。我原来在代国当代王的时候,主管我饮食的官吏(尚食监)高祛在我面前夸赞过好多次赵国将领李齐的才能,反复讲反复讲,还给我绘声绘色地描述了李齐在巨鹿之战中的作战场景。直到今天我还是一吃饭就会想到巨鹿的事。我看你年纪这么大,认不认识李齐这个人啊?”

    冯唐答道:“李齐和廉颇、李牧这些人比起来要差得远啦。”

    刘恒又问冯唐凭什么这么说,冯唐听出来刘恒对这个话题感兴趣,顿时洋洋得意,忍不住有晒家庭背景的冲动,于是炫耀道:“我的祖父在赵国当过将军,他和李牧的交情十分好。我父亲当过代国的丞相,和赵国的将军李齐关系也很好,作为‘官三代’,我非常了解他们的为人。”

    冯唐紧接着就开始给刘恒讲廉颇、李牧的事迹,听得刘恒十分高兴,一拍大腿说道:“哎,我真是倒霉,不能让廉颇、李牧这样的人给我当将军。我手底下要是有这样的将才,我还怕匈奴个啥啊!”

    冯唐听完刘恒的感慨,怯怯地上来泼了盆冷水,他说:“我认为陛下即使得到了廉颇、李牧这样的将才,也不会很好地重用他们。”

    刘恒一听,脸马上拉得跟长白山一样长,转身就进宫去了。过了会儿才把冯唐召进宫中,责备他说:“你怎么这么没眼色,大庭广众下说我坏话,你就不会找个没人的地方说吗?”

    冯唐一听这话也是,赶紧道歉,说道:“哎呀,咱是个粗人,情商低,陛下莫要怪罪。”

    从此刘恒就知道了冯唐这个人,知道冯唐出身贵族家庭,知道冯唐了解很多名将故事……自然而然在心中就把他划成了可以询问军事方面内容的臣子。当然,他还知道冯唐这人缺心眼,所以也不能成天给他好脸色。

    文帝前元十四年(公元前169年),老上单于带兵入侵朝那县并杀了北地都尉公孙卬之后,汉匈关系异常紧张。刘恒整日为之焦虑,这时候他想起原来冯唐说过的话,就去问冯唐:“你当初怎么会认为我不能重用廉颇、李牧这样的人呢?”

    冯唐回答说:“这有啥难啊。启禀陛下,我听说过去的君王们让他手底下的将军出征时,都要跪下来给他们推车轴,而且还要特意告诉他们说‘从此以后,这宫墙内的事情归我管,宫墙以外,一切就都要仰仗将军了。该奖赏谁还有具体怎么奖赏将军你都看着办吧,回来的时候给我汇报一下就行,想怎么来随便。’

    “我爷爷原来私下里跟我讲,李牧当年驻守边关,只要是在军队里面每天光训练不打仗的时候,他就常常组织手底下的人进行对外贸易。李牧把贸易获得的盈利全都分给了士兵,军中的一切赏赐也都是由着将军们自己决定,君王从来都不理这茬,只要将军能打胜仗,具体怎么做君主才不去管呢。

    “所以李牧才能够充分地运用自己的才智,打起仗来毫无顾忌。他带着他的一千三百辆战车和一万三千名弓箭骑手,以及获得过百金赏赐的战士十万名驰骋在匈奴广袤的草原之上,向北赶跑了匈奴人,还打败了东胡人,消灭了澹林人,往西抵制住了秦国的进攻,往南抵挡了韩国、魏国的进攻。

    “赵国在那时成为了一个霸权国家,结果哪知道后来那个歌女生的赵王迁即位,听信手下被秦国收买的大臣郭开的谗言,稀里糊涂地杀死了李牧,派了另一个叫颜聚的庸将负责国家的军务,结果导致赵国破灭,连君王也成了阶下囚。

    “现在我听说魏尚在当云中郡太守的时候,把军队贸易的获利都给了士兵,还经常自掏腰包,隔上五六天就杀一头牛犒劳士兵,所以匈奴人都不敢靠近云中郡,因为士兵们打起仗来都卖命得不行。

    “有一次有外敌入侵,魏尚出征,杀敌无数。他手下的士兵都是农民子弟,出身草根的他们不懂得什么军规律令,只知道上阵杀敌,结果报功的时候就出了一些问题,刀笔吏们抓着律令死抠字眼惩处士兵,结果反而是立功的受罚,犯错领赏。

    “我这个人啊又傻又笨,觉得您把律令抠得太精细了,赏轻罚重。魏尚不过是报功的时候多报了六个人头,您就把人家免职下狱,削去他的爵位让他服劳役。从这件事情想,您即便是有了廉颇、李牧那样的良将,恐怕也不能重用他们,光放纵手下的文吏成天揪人家小辫子了。

    “俺冯唐是个粗人,说话又不好听,又把皇上您惹怒了,该死该死啊。”

    刘恒听完冯唐的话,觉得这老头说话虽然比较直白,但还蛮有道理,于是就让冯唐手持旌节把魏尚放了出来,让魏尚官复原职。同时任命冯唐为秩比二千石的车骑都尉,负责管理中尉的军队和各个诸侯国的军队。冯唐的权力提升了,地位也跟坐了火箭一般,飞速上升。

    冯唐这番话究竟妙在何处呢?

    冯唐的话表面上是就事论事,实际上是一语道破了专制体制下君王和将领之间的矛盾。

    在专制体制之下,军队是君王用来维护自身专制统治的工具,所以作为军队实际领导者的将军,其权力完全由皇帝授予。

    然而在实际操作过程中,这样的做法根本是行不通的,战场局势瞬息万变,将军要能够随机应变调整战略部署。可是如果将军的权力被皇帝牢牢地把控着,皇帝抑制着将军在军队中的势力,那么这个军队就失去了灵魂,同时也缺乏战略机动性。

    这种专制统治给军队带来的僵硬化、机械化的作战模式发展到宋代就是皇帝画图纸,将军要按图纸排兵布阵,一个人的位置都不能变,哪怕皇帝的地图有问题——标的陆地其实是一条河,士兵也要往水里站,不然即使是打赢了,只要你改变了阵法,回来就收拾你。

    而草原民族作战恰恰与之相反,这帮骑兵一到平原就撒欢乱跑,机动性特别强,大的战略任务一分配就各自带着军队往前冲,该怎么打都细化到最底层的军事单位来决定。没见过打仗前就分好兵团、安排好战场布局的少数民族军队,有也是被汉化后的,正经的游牧民族不会讲排兵布阵,只会讲“势”,就是遇到各种情况随机组合、随机应对。

    所以游牧民族作战灵活性特别强,汉朝军队败就败在这个地方。

    另外,冷兵器时代战场上会有很多不确定因素,一方面皇帝本人并非亲临战场,另一方面士兵杀红了眼有时候判断力就下降,所以难免有误杀战友或者百姓的现象。

    君王对于将军缺乏包容,这样将军的问题就被放大,君王和将军之间的矛盾也就被放大,最后是专制的要求掩盖了一切战略上的需求,君主就要收拾将军。

    冯唐眼光卓越,难怪史迁在《史记·张释之冯唐列传》的篇末对冯唐的观点大呼:“有味哉,有味哉!”

    冯唐所语在当时的那个时代确实是不同凡响。

    七年后景帝继位,冯唐被任命为楚国的丞相,后来因事被免。

    武帝继位后下诏求贤,冯唐那时已经九十多岁了,就推荐了自己的儿子冯遂,冯遂是史迁的好朋友,把许多在他家族里传了四代的赵国历史告诉了史迁。这就是为什么《史记·赵世家》中的很多记载不见其他史书的原因,那是冯遂的口述史。

    冯唐老来发迹,但在文帝朝还有一个年轻人也是在汉匈战争中得到刘恒赏识的。当然,这一切主要还是因为匈奴人新的进攻来得太快了,文帝后元六年(公元前158年),匈奴大军再次南下,这一次,刘恒将会发现一颗未来影响帝国走向的将星——周亚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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