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错为人严酷冷峻,这让他得罪了不少人,然而,他仗着汉景帝刘启的宠幸,最终还是一手遮天,权倾朝野。袁盎被他排挤、丞相申屠嘉被他活活气死,晁错的专权让帝国的政治气氛变得凝重起来,这一切都传达着同一个信号,一个危险的信号——权臣降临。
《史记·袁盎晁错列传》在叙述完晁错的家世和师承后,对这个人的性格评价有四个字:峭直刻深。这四个字摆在晁错政治生涯的记述之前,足见它概括了晁错一生的性格特点。
“峭直刻深”,翻译过来就是苛刻严峻。这一看就是法家学派的人普遍具有的气质,然而身在黑暗的古代官场,这种严苛总给人一种不谙世故的感觉,属于自找麻烦的作风。而且由于他那些所谓的“耿直”之举,实际上只是为了实施他那些险恶的刑名手段,同时维护君主的绝对专制,因而这种“耿直”并不能和一般大臣为了维护尊严和自由而做出的正直行为相等同。
这就是为什么晁错、商鞅这些人不能和历史上的骨鲠、诤谏之臣一同流芳后世的原因。
像晁错这种只为一己的人,很多时候就是不招人喜欢,没有原因。他们受到的批评多是发自于他人内心的厌烦,这种人是永远处理不好人际关系的,官场险恶,他们不倒霉才怪。
晁错看着置身于政治生涯发展初期的自己,从头到脚都貌似是天子面前的宠臣,因而他一连给刘恒上书几十封,大约晁错上书的语句都很直白,不加修饰,加上刘恒信奉黄老,秉性善良,对诸侯王有着恻隐之心,而且根本看不上晁错宣讲的纯法家那套,因而并未采纳他的意见。不过为了表示对积极进谏的鼓励,刘恒将晁错擢拔为中大夫。
总之晁错这一次表现没在刘恒那里落下什么好印象。
那么晁错到底都给刘恒讲了什么呢?
两点:削藩和修改法令。
削藩这件事情不是晁错先提出来的,贾谊当年都把这点事情嚼了好几遍了。当然,贾谊的话没晁错说得狠,尽管史书并未记载这次晁错是怎么说的,但从日后晁错诸多极端的做法和态度来看,当是如此。
刘恒跟晁错好歹还打打哈哈,晁错的同僚们却是半点面子都不给他。袁盎等人一直不喜欢晁错,晁错也看不上这伙人。文人相轻,所以只要有晁错在的地方袁盎一定扭头走人,有袁盎的地方晁错也一定会识趣地走开,俩人从没在一个屋子里面说过话。
刘启即位之后,晁错被任命为内史,内史相当于首都市市长,后来改名叫京兆尹,秩级别为中两千石。尽管级别不如九卿,但晁错显然已经成为了刘启面前的专宠,君臣二人常常一块儿谈论军国大事,刘启采纳他的意见,对他的信任和宠幸完全超过了三公九卿们。晁错一张嘴,啪啪啪就把朝廷原先的许多律令都修改了,说白了就是把原来给刘恒的那些建议一股脑全部付诸实施了。
晁错专权,自然会引来许多人的憎恨,比如丞相申屠嘉。
申屠嘉也是个奇人,他是个武夫出身,也有功臣背景,刘邦打天下那会儿他因为臂力好而成为了弓箭特种兵中的一员,只不过他先前的地位和功勋都比较低,比不上周勃、灌婴。按说这种人成天接受特种训练应该皮肤都特别黑,《居延汉简》上给士兵专门划了一栏叫“肤色”,里面一般士兵全都写的是“黑”,所谓“黔首”是也,这是原先秦朝政府给天下的百姓们统一改的称呼。那时候的士兵主要都是底层老百姓,草根过苦日子,家里也没什么化妆品,所以皮肤都黝黑黝黑的,特别是脑门黑,所以“黔”就是黑的意思,“黔首”就是黑脑壳。
汉朝的时候当官特别看重人长得帅不帅,黑黝黝的皮肤肯定不招人待见,特别是丞相这样的位子,不说长得伟岸,好歹也该是仪表堂堂,不然有损政府形象。所以估摸着申屠嘉这家伙是有什么美白保养秘诀,不然他这辈子也就能凭个老兵身份混个将军的位子当当。可惜他没有留下一本像《申氏养颜书》之类的著作让后世爱美之人习得一二秘籍,实在令人扼腕叹息。
前一任丞相张苍死后,刘恒本来想让窦猗房的弟弟窦广国当丞相,但最后权衡再三,刘恒害怕自己回头因为这事落下个亲幸外戚的名声,因而最后选了老臣申屠嘉做了丞相。
申屠嘉老实正直,清正廉明,不朋党。当年邓通得到刘恒宠幸的时候,申屠嘉就对邓通特别反感。有一次,申屠嘉上朝的时候看见邓通和刘恒坐在一起,气就不打一处来,说完正事立马就开始对刘恒冷嘲热讽:“陛下啊,你宠幸大臣那是他命好,是他的荣幸,但我认为君臣之间的礼仪还是不能乱套啊。”
刘恒一听这话脸马上就板起来了,很生气地说:“你少废话,我不过是比较宠幸邓通罢了,别的没啥,你少管闲事。”
哪知道申屠嘉很绝,回到丞相府后就写了一张传票传邓通,邓通很害怕,是个人都能看出这是要过鬼门关啊。解决问题的关键就在于邓通其实也有狡猾的一面,他在去丞相府之前就先找刘恒汇报了申屠嘉要收拾他这件事,刘恒听罢,淡定从容地回答道:“你放心去你的,我一会儿就派人叫你回来。”
刘恒作为皇帝,照常人的理解他完全有权力在邓通去丞相府之前就废止申屠嘉发出的传票,邓通急忙去找刘恒估摸着也就是这个意思。但从这件事中我们可以看到,刘恒并没有这样的权力,或者说,他并没有想过去拥有这样的权力。他只是想过一会儿再将邓通传回罢了,从没想过用皇权干涉司法程序。
可见文帝朝司法是相对比较公正的,同时皇帝对于行政部门的干预也比较小,黄老治国之术居功伟矣!
邓通来到丞相府,一进门就是脱帽脱鞋,冲着申屠嘉装怂,可着劲儿地叩头请罪,显得很没骨气,而且一开始就自己表露出了理亏。申屠嘉一看,邓通小儿还挺好收拾,于是在高堂上发令说道:“朝廷是高皇帝设置的,你不过是个弄臣,居然敢在朝堂之上放肆,这是大不敬的罪过,你那个人头不值钱,来人啊,把邓通拖出去斩了。”
刘恒知道邓通此去凶多吉少,于是邓通前脚走人,刘恒后脚就派使节持节追他回来,并对申屠嘉说:“邓通是我的弄臣,饶恕他吧。”
最终,刘恒的服软让邓通捡了一条命,皇权向司法让步,申屠嘉个人也作出了妥协。邓通踉踉跄跄地回到宫中,一进门就没出息地向刘恒大声哭诉:“皇上啊,申屠丞相可是差点让我归西啊。”
能让专制君王在司法机关面前低头,除了刘恒个人思想觉悟高和黄老治国的因素外,申屠嘉个人的强势也不可忽视。
晁错,能对付得了这么强势的人物吗?
刘启即位的时候申屠嘉已经当了五年丞相了,德高望重,这是毋庸置疑的。晁错的飞扬跋扈在申屠嘉眼中处处充满了挑衅的味道,特别是刘启对他没有对晁错那么亲近,这个大老爷们也难免心里有些吃醋。
晁错的内史府盖在太上皇庙内外墙之间的空地上,这个太上皇庙是用来祭祀刘邦之父刘太公的,大门朝东开。晁错觉得这样出入很不方便,于是就在内史府南边的墙上开了个门,但问题是这样一来太上皇庙外层的小墙也就被挖开了,内史府的南门就刚好在太上皇庙的小墙里。
申屠嘉一听晁错这小子犯了这么大一事儿,立马摩拳擦掌,心想:“哈哈,晁错你小子也有今天!”然后立马就进宫去面见刘启,依据晁错的罪行要求刘启斩了他。
申屠嘉的举动全被晁错的门客知道了,看来晁错的门客不单单是智囊团,还是侦缉队。晁错很惶恐,连夜就进宫给刘启请罪。
第二天上朝,申屠嘉这边把正式处理意见都拟定好了,上奏刘启晁错开南门、破坏太上皇庙小墙的事情,要求将他交付给廷尉法办。然而刘启此时已经听信了晁错的解释,为晁错辩解道:“晁错开南门破坏的不是太上皇庙的内墙,只是外面的小墙,那里不是还有其他官员住着么,我这里事先批准过了,因而晁错无罪。”
申屠嘉无奈地认错。他一出朝堂就跟他的长史说:“可恶啊,我真后悔没有先杀了晁错这个混蛋然后再向皇上举报他,我没有先斩后奏,反而让晁错抢得先机把我捉弄了。”
回到丞相府后的申屠嘉悲愤难抑,吐血而死。《谥法》上说:“好廉自克曰节。”是申屠嘉自己非要和晁错作对,是他自己由于忠君思想而没能将晁错先斩后奏,是他自己逼得自己被别人气死。因而申屠嘉死后谥号就为“节侯”,这“自克”二字其实是特别符合他的经历、品性的,申屠嘉最终其实是自己把自己逼进了死角。
然而从表面来看,依旧是晁错活活气死了开国功臣、丞相申屠嘉。
我们可以想象,晁错一手遮天的日子来到了。
权臣降临,帝国的呼吸已经开始变得急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