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也不过是生生火,确认送来的水是干净的,寝具都晒过也拍打过,地板拖过也撒上了灯芯草,这些实在没什么好埋怨的。
一根艾莉安娜亲手制作的蜡烛在他桌子的中央燃烧着,为这个满是霉味的房间带来阵阵松木的清香,但博尔赫斯可不领情,反而咆哮地说这根本不象是他自己的房间。而菲林只得把他安顿在床上,还在他手边放了一瓶白兰地。
菲林太了解他为何需要借酒浇愁。当他搀扶他经过马厩上楼回房时,人们经过一间接着一间的空厩房,不但马匹不见了,连优良的猎犬也消失无踪;而菲林更不忍心到产房瞧瞧,只因菲林确定里头一定也是空荡荡的。
阿发在人们身旁走着,看来沉默且遭受了不小的打击,但他的用心良苦可显而易见。马厩打扫得一尘不染,剩下的马匹都梳理得毛色发亮,就连空的厩房也清洁粉刷过。
但是,诚如一个空荡荡的碗柜,就算再干净,也无法满足一个饥饿的人。菲林明了马厩是博尔赫斯的宝藏和家园,他回来之后却发现两者皆遭洗劫一空。
菲林离开博尔赫斯之后,便独自走到谷仓和畜栏,发现最好的配种动物都不见了,情况和马厩一样凄惨。得奖的公牛不见了,而原本占满一整个畜栏的卷毛黑绵羊,如今也只剩下六只母羊和一只小公羊。
菲林不太清楚那儿还有什么其他的动物,只知道每年此刻原本应该满是牲口的畜栏和厩房,如今却几乎空空如也。
菲林从谷仓漫步到仓库和外围的附属建筑物,看到一栋建筑物的外头有群人正将一袋袋谷粒装上马车,而邻近的两辆马车已经载满东西了。
菲林停顿片刻看着他们,眼见马车上的货物愈堆愈高,一袋袋东西也愈难装载,便上前去帮忙他们搬运,而他们也立刻接受菲林的协助,于是菲林就一边动手一边和他们聊了起来。
当工作完成时,他愉快地和他们挥手道别,然后缓缓走回城堡,心中不禁纳闷,为何要把一整个仓库的谷粒装到驳船上运到上游的涂湖去。
菲林决定在回房前先去看看博尔赫斯,于是爬上楼梯朝他房间走去,却发现房门是敞开的。菲林担心这又是什么阴谋,于是直接推门进去,没想到吓坏了在博尔赫斯椅子旁的小桌上张罗食物的艾莉安娜。
在这里看到她真令菲林感到窘迫不安,他也只能瞪着她瞧,然后一转身就看到博尔赫斯正看着菲林。
“我以为你一个人在房里。”菲林心虚地说道。
博尔赫斯神情肃穆地望着菲林,而且显然已经喝了些白兰地。“我也以为能单独清静清静。”他严肃地说道,和以往一样精神抖擞。
但艾莉安娜可不是那么好欺瞒的,只见她绷紧双唇继续工作,根本忽略菲林的存在,反而对博尔赫斯说话。
“菲林不会打扰您太久的。星彩夫人吩咐我来看看您是否吃了热食,因为您今早吃得很少。菲林待会儿把餐点张罗好就离开。”
“也请代菲林传达谢意。”博尔赫斯补充道。他将眼神从菲林这里转向艾莉安娜,感到一阵尴尬,也感到艾莉安娜因他而生的不悦,然后就试着道歉。
“我刚完成了一趟艰辛的旅途,女士,而我的伤也让我颇为痛苦,希望不至于冒犯了你。”
“我没有立场对您所做的任何事情感到被冒犯,大人。”她一边回答,一边摆好带来的所有食物。“菲林还能做些什么让您觉得舒适一些?”她问道,语气中除了应有的礼貌,什么也没有,而且根本看都不看菲林。
“请接受菲林的谢意。不光是这些食物,还有让菲林房里的空气清新的蜡烛,他知道这是你亲手做的。”
菲林看到她的态度和缓了些。“星彩夫人吩咐我带些过来,而我也很乐意为她效劳。”
“我知道了。”他费了更多力气说出接下来这些话,“请将菲林的谢意转达给她,当然还有蕾姆。”
“我会的。所以,您不需要任何东西了么?菲林刚好要到公鹿堡城帮星彩夫人办点儿事,她告诉菲林如果您有需要,他可以从城里帮您带些东西回来。”
“不用了。不过,她真是体贴地为菲林想到了这些,谢谢你。”
“不客气,大人。”艾莉安娜于是提着空空的篮子从菲林身边昂首步出房间,好像菲林根本不在那儿似的。
博尔赫斯和菲林只得面面相觑。菲林望着艾莉安娜的背影,然后试着将她移出菲林的脑海。“不光是马厩。”菲林告诉他,接着简短报告菲林在谷仓和仓库所见到的情景。
“我早该告诉你跟那有关的一些事。”他没好气地说道,看了看艾莉安娜带来的食物,然后替自己倒了更多白兰地。“当人们一路走到公鹿河的时候,可听到不少谣言和讯息。
有些人说陛下为了筹措防御沿海的经费而出售牲口和谷粒,其他人则表示他将配种动物送往内陆的提尔司境内安全无虞的放牧场。”他一口喝下白兰地。
“最好的马匹不见了,这我一回来就察觉到了。菲林挺怀疑菲林在十年内是否还可以培育出媲美这水准的动物。”他又倒了一杯酒。
“我这辈子的努力都泡汤了,卡兹。一个人总想在这世界上留下一些什么。而菲林在这里所养育的马匹和建立的纯正血统,如今却散落在五大公国,无处可寻。
噢,并不是说这些马儿无法改良那里的品种,只是菲林再也无法看到菲林原本可以持续的工作成果。坐稳毫无疑问会搭配高瘦的提尔司母马育种,而接生余烬下一胎的人却会觉得它的小马儿只不过是另一匹普通的马;
我等了六代才等到那匹小马,他们却会让这匹最好的猎马去犁田。”
菲林顿时哑口无言,因为他说的恐怕都是真的。“吃点儿东西吧!”菲林提出建议。“你的腿现在怎样了?”
他掀起毯子随意地看了看。“反正还在就是了。我想我应该心存感激,而且情况比今早好多了。带刺人参根的确有消炎效果,这鸡脑袋的女人还挺懂自己的药草。”
菲林不用问就知道他说的是谁。“你要吃点东西么?”他又问了。
他放下杯子然后拿起汤匙,尝了一口艾莉安娜准备的汤,不情愿地点头表示赞同。“所以,”他一边吃一边说道,“那女孩就是艾莉安娜。”
菲林点点头。
“今天对你好像有点冷淡。”
“是有一点。菲林冷冷地回答。
博尔赫斯露齿而笑。”你就像她一样易怒。菲林猜想星彩在她面前一定没说菲林的好话。“
“她不喜欢醉汉。”菲林坦白告诉他。“她父亲酗酒而死,不过在这之前可让她过了好几年苦日子。他在她小的时候对她拳打脚踢,等她长大之后就几近挑剔责骂之能事。”
“喔,”博尔赫斯小心翼翼地把酒倒进杯子里,“听到这些真令人遗憾。”
“她也很遗憾得过这种生活。”
他平视着菲林。“我可没有失态,卡兹。她在这里的时候我也没对她无礼,更没喝醉,至少还没有。所以,不妨收拾起你的非难,说说他不在的时候,公鹿堡发生了什么事情。”
菲林于是起身向博尔赫斯报告,仿佛他有权提出这样的要求,而菲林想从某方面来说也的确如此。
他一边吃一边听我说,当他说完的时候,他又倒了更多的白兰地,然后靠在椅背上握着酒杯,晃了晃杯子里的酒,低头注视酒杯,接着抬起头看着菲林,“还有,芙萝娅怀孕了,但是国王和陛下都还不知道。”
“菲林以为你当时睡着了。”
“没错,他也觉得自己好像是梦到了这段对话。哎呀!”他喝下白兰地,坐起身迅速将毯子从腿上移开,他就看着他谨慎地弯曲膝盖,直到肌肉把伤口撑开为止,让菲林吓得退缩了一下,而博尔赫斯却只是一副深思熟虑的样子,又倒了更多的酒来喝,就这样喝掉了半瓶酒。
“如此看来,如果菲林不想让伤口裂开,只得用夹板将腿固定住。”他抬头瞥着菲林,“你知道菲林需要什么,能帮他拿来么?”
“菲林想你需要休息一两天,不如趁此机会好好休养,躺在床上可不需要夹板。”
他深深地看了菲林一眼。“谁看守芙萝娅的房门?”
“我不认为……我想她有让一些侍女睡在她住所的外寝室。”
“你知道他一旦发现这件事情之后,就会尝试杀了她和未出生的孩子。”
“这仍是个秘密。如果你开始看守她的房门,所有的人都会知道。”
“我算了算,包括菲林在内已经有五个人知道,所以不是秘密了,卡兹。”
“六个人,”菲林悔恨地承认,“仆人几天前就猜到了。”
菲林的语气显得很沮丧,似乎不满足于现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