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之处,静谧之地。
不知为何,只要提及“黑暗”,很多人都会下意识地将其和“安静”联系在一起。幽静的黑暗,迷人的安详,总是令人神往。虽然也有些人不喜欢黑暗,因为黑暗对他们来说,显得太过神秘。周遭的未知,令人怀揣的,始终是无尽的恐惧。可是无论如何,他们都会下意识的承认,黑暗,是安静的。实际上,也有着狂暴的黑暗、嘈杂的黑暗、无序的黑暗......但为何人们第一想到的,始终是黑暗之中,了无声息的寂静?
因为人下意识的,都在寻求这样一个所在。空虚、死寂,可以让自己失去一切感官,这样一来,自己就可以什么都不用看、什么都不用听、什么都不用想,只是安静地待在那里。
也许这就是,丁靖析总是待在暗夜丛林的缘故,这里足够黑暗,也足够寂静,可以让他什么都不用想,只是让自己单调地待在这里。不需要去做什么,可以让他留在这里,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此刻,丁靖析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去做,深黑的双眼看着前方,怔怔出神。许久未动一动,让人感觉到他是完全被眼前的东西所吸引住了,实际上这不过是他的习惯,非必要时,就以几乎静止的姿态一动不动,可以节约更多的体力。
而在他的面前,闪现的又是那一块心门处的镜子,密布的裂纹将镜面分隔成无数块,非但没有破损的感觉,反而有着独特的华丽。此刻的体积变得硕大,伫立在丁靖析前方,几乎和他的人一般高。涌动着的光泽,四溢的真元波动使之平添了一分神秘感。镜面上,一块新的镜片又在形成中,是从原本刻印着星耀族的“浑天”镜片上逐渐分隔出的,没有照映出丁靖析正对着的面庞,但他的身影,在里面由模糊逐渐清晰。最后,新的镜片完全成形,里面的“丁靖析”只是站在原地,没有在演化什么功法,只是在身上,多出了星星点点的光芒,闪烁不定。而且光芒并不是静止的,斗折变幻,让“丁靖析”自身充斥着玄幻的感觉。丁靖析的真身上,也跟着出现了星光般闪烁。如整片星空被他纳入自身,丁靖析全身上,出现了一种浩瀚宽广的感觉,举手投足间,似都能和天上星辰遥相呼应。并且在这一刻,看着他依旧淡薄的身体,再也没有了往日弱不禁风的感觉,苍白皮肤上覆盖着的光泽,似和佛家的护体圣光一般,令他周身都变得金刚不坏,仿佛在可怕的攻击落到他的身上,都无法撼动他分毫。
星耀流华体,夏侯晋康交给他的绝学,让丁靖析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修行完成。即便他因为没有星耀族的自身星脉,无法将之练到极深的境界,也是相当骇人的一个进度。
不过丁靖析觉得,这样还是慢了一点。如果夏侯晋康不是给他这本功法,而是把他自己的气息注入到这块镜面之中,镜中推演功法的人影,会直接成形。
镜,可容天下。
“我还道怎么找不到你了,原来在这里修炼啊。”敖兴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丁靖析重新收回了自身真元,气机内敛,变回了原本略显柔弱的样子。那一块硕大的分隔镜面,也消失在了他的心门处。此地虽然隐秘,但也在城主府内的庞大庄园内,所以被敖兴初轻易找到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四周的树木,都是星耀族按照主大6上一处原始森林的样子静心栽种的,范围占据了城主府院落内三分之一以上面积。
敖兴初走到了丁靖析身后,虽没有看到之前的具体情况,也还是感觉到了丁靖析有一些不一样的地方,不由得笑道说:“你好像变得更强了一些,又是修炼有成吗?”
丁靖析默不作声,并没有反对。
“其实说实在的,你的天赋并不怎么好,不要说远远比不上那个星耀族的小姑娘,甚至比之曹鸣锐,你也只是强上一丝。但你真的足够刻苦,每一天都能在那个时间准时起来,保持着严格规律练剑修行的人,可是并不多见的。如果在常人眼中,你和那些一心求道,拼命想要变强的人,其实没什么区别。”顿了一顿,敖兴初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如此修炼,对你来说,强大,有什么意义吗?”
“狼总在磨炼自己的捕猎技巧,有什么意义?”丁靖析目光毫无波动,反问道。
“它想活下去,这不算意义吗?”敖兴初说。
丁靖析闻言,摇了摇头缓缓说:“活着,不是意义。”
这个看法很简单,活着,只是活着,并不需要理由、价值、意义等等可以说服自己的东西。活着,仅仅是为了单纯的活下去。
“可是我们终归不是动物,不可能那么单纯,不需要任何理由地去活。”敖兴初明白丁靖析的意思,说:“它们每天的事情,除了吃饭、睡觉,就是避免自己被其它动物杀死,还有如何在适当的季节,繁衍自己的后代。动物的生活简单到了单调,它们可以只是为了活而活,不去考虑别的。可是我们不一样,我们的生活,要复杂很多,常人尚且除了一天的柴米油盐,还要去想如何让自己开心、让生活充满乐趣。战士需要去想自己为什么战斗,官员要去想自己忠诚于何人,除了生存本身,我们都有更多的东西,需要去用心思考。”
“人活着,总是需要意义。”
这一番话说下来,让丁靖析沉默了很久。
也许因为他找不到话来反驳敖兴初,最后也只是走到了对方的身边,淡淡说着:“可你不是人。”
“这倒也对。”敖兴初耸了耸肩,说:“我是龙,当然不是人。”
丁靖析深深看了敖兴初一眼,从对方的脸上,他看到了些许的憔悴,还有丹凤眼周围并不明显的黑眼圈,这证明敖兴初昨夜并没有睡好——甚至前几日也没有怎么睡。丁靖析昨晚也没有睡,是为了修炼星耀流华体,敖兴初的原因,又是什么呢?
其实到了现在,不仅仅他们二人,相信整个凌空城中大多数人,也都是彻夜未眠。现在还没到卯时,离凌空城往日开始活动的时间还要差上一会儿,可是整个的氛围,已经出现了悄然的变化。因为很多人都没有睡,而且都还在等待着,等待着那一个即将到来、可能从以后来看,都对整个星原大6,影响深远的时刻。
那一个,开始的时刻。
“两位,可准备好?”夏侯晋康沉稳询问的声音传来,回过头去,丁靖析看到夏侯晋康负手而立,像是在等待着自己。他换了一身和丁靖析的里衣类似的衣服贴身而穿,袖子、领口都要显得略短一些,裤腿稍细,并不显得紧绷,衣服整体样式简洁,想来也会很方便活动。这样打扮起来,夏侯晋康看起来丝毫不像是一族之长,倒是给人以一种平时少有的精干之气。丁靖析明白这种感觉,也认得出这身衣服会在什么时候穿,只有战士在执行紧急并隐秘的任务时,才会去穿这种既不显眼又不拖沓的衣服。
能想到这一点,夏侯晋康也不仅仅是会处理政务大事,他一定也有过在军队中历练的经历。
丁靖析如此想。
旁边跟着夏侯晋康的,还是夏侯彭远和夏侯瑾二人,他们和夏侯晋康都是类似的打扮,沉稳中不减锐气。这一次要去的地方,夏侯晋康只带了他们二人,毕竟兵贵在精而不在多,去了太多人,反而显得累赘。不知是否是因为第一次要去这等重大的场合,夏侯瑾还是显得有些拘束,少女黛眉紧蹙,始终难以舒展。夏侯晋康见她如此,走到她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和说道:“不用紧张,过会儿随意就好。”想了一想,要确定什么般继续问道:“给你的那件东西,拿好了吗?”
“一直带着,不敢忘记。”夏侯瑾立刻点头,坚定地回答。
夏侯晋康欣慰地笑了,就像一个驯马人,看着自己从小驯养多年的骏马终于迎来了驰骋千里的那一天,心中的感动,怎能不令他欣慰。后背可堪大用,不会再另他们这些前辈心生悲戚无奈。只是很快,夏侯晋康的脸色又黯淡下来,对着夏侯瑾,沉重而认真地说道:“如果真的生了什么不测的事情,到时你不用管我们,只管自己逃出去,回到主大6,告诉老族长生了什么,我和彭远,都会全力助你出去。”
夏侯瑾听了心中一紧,不由得抬头望向了夏侯晋康,但看到自己这位前辈脸上,有的尽是不由质疑的表情,再看另一边的夏侯彭远,也是对着自己微微点头,表示对夏侯晋康所说的同意,她终究无法再说什么,只能稍稍点了一下头,轻微说出:“是。”即便答应,夏侯瑾的心中,依旧因无法认可两位长辈的行为,变得沉重难以释怀。
“行了行了,用不着说得这么伤感。我们是去干什么啊,去参加拍卖会,怎么让你们弄得和生离死别一样。”敖兴初像是实在看不下去他们三个这种沉重的氛围,忍不住插嘴说道。“我说你们至于么,你们怎么还没开始就知道自己一定回不来了?还在这争紧要关头谁去送死、谁去逃跑,犯得上犯不上啊,我都替你们感觉尴尬。盛宁祥又不是龙潭虎穴,曹鸣锐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角色。当然了,后续一些事情的确会很麻烦,利益所致,我们甚至到最后都无法确定谁会是我们的敌人。不过,”说到这里,敖兴初已经走到了夏侯晋康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传说之中,你们的先祖都敢以自身和恶魔做赌注,最后赢了对方,现在到了你这里,连那么几个宵小之辈,也还会怕吗?”
听着敖兴初的语气,夏侯瑾到底少女心性,不觉莞尔。夏侯晋康和夏侯彭远虽没有笑,但被敖兴初所带动,脸色也已经缓和了很多。丁靖析看着敖兴初做了这一切,感觉到由他所做之后,重归轻松的气氛,又开始陷入了思索。
敖兴初的确是个“好演员”,不仅懂得自己去演,还知道如何带动他人身边的氛围,让他人在不知不觉中,跟随着自己的节奏。
这很狡猾,不过在场的人,都不会去怪他,因为敖兴初给自己带来了,此刻最需要的东西,是沉闷中难得的轻松。
沉重,总是被人讨厌的;轻松,总是被人所需要的。
一声烟花响,自庭院内传出,焰火如流星般飞窜到天空,猝然炸开,绽放出绚丽的火光,声音久久不息。这是凌空城独有的报时方式,不同于其它地方的更夫走街串巷地打更,凌空城每隔一个时辰,城主府庭院内都会燃放一枚烟花告诉城内居民具体时间,这是从城池建好后一直延续到现在的规定。而随着这一声经久不绝的响动,时间的齿轮,仿佛又静止重新开始转动,五人的神色,渐渐转向肃穆,面朝前方,如同一座尘封的大门向他们缓缓打开,等待着几人踏入其中,去面对即将到来的崭新的未知。
烟花声,代表着卯时到了。这是一个信号,不仅一早凌空城内人们的生活将再次开启,在今天也意味着,连日中口口相传的一件大事,已经真正到来。整个星原大6上各方势力,几乎都被牵涉到其中。所有的顶尖人物,今日就会汇聚一堂,用他们的声音和行动左右着自己的决策,以及这块大6,今后的命运。
盛宁祥的拍卖会,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