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城再往南便是杏花村,跨过这村的最南端,你就真真正正地进入了西南大荒,传说大荒中妖兽横行,虽不时有修真之人进入探险,但平民百姓终究畏惧凶煞之物。就算是精壮猎人,走到村口,望见阴森密林里飘着阵阵白雾,便也望而却步。
杏花村最出名的不是杏花,而是杏子酒,过往来客,刚走进村口,便可闻见醇香陈酒,直比杏花飘散的芬芳,又似清风扑面的凌冽,轻缀一口,淡黄色的液体在舌尖流转,穿过愁肠,如直堕云端,又似过往岁月慢慢浮现,令人流连忘返。
秦牧阳许久未回家,刚进杏花村外的杏花道,张开双臂,深深吸气,那弥漫着芬芳的空气,沁人心脾,难得的怡人。
秦牧阳换了一脸清新,轻轻推开木门,“吱呀”一声,两扇厚重的木门应声而开,随即,阳光挤进了昏暗的大厅。此时,母亲站在厅后的柜台前,正拿着银钗往头上插,抬头瞄着沐浴在阳光中的秦牧阳,饱含笑意,温柔甜美,是所有慈母的神态。
秦牧阳道:“娘,我回来了。”说着也不迟疑,一边将桌椅挨个摆好,将四周八扇窗门打开。整个房间终于透亮起来,约十丈方圆的房间,摆放着十来张一般大小的桌椅,全是实木,虽谈不上工艺,但也算整齐,四周的墙壁贴着四张山水墨画,分别画着杏花、石山、清河、细云,虽无大家神韵,粗墨笔锋中却也婉转着丝丝柔媚,看上去恬淡异常,柜台后面是一个木制隔板,两丈上下,上面镌着些许花草,中间放着几坛陈年老酒,顶上供着一樽香炉,香炉上点着三支檀香,此刻正飘着丝丝白烟,似细云般在房间里游曳穿梭,大概是江南人家供奉神仙的风俗。
母亲翻着账本,笑盈盈地道:“刚才你秦伯伯来,说你近来修行尚好,或者这次能一举夺魁呢。”
秦牧阳点了点头,道:“比秦家公子略微好些罢了,秦伯伯疼我,又怕您伤心,这才说这些话呢。”
母亲搬了一张小凳子,放在门外的走廊上,坐下,自怀中拿了一方手帕,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包着一张泛黄旧纸,纸上写着“微风渐细雨渐残”几个字,也不知是何意,便问道:“娘,这个是谁给你的,又不像你的字?”
秦妈妈轻笑了一笑,一缕阳光自云层照在她脸上,时常苍白的脸色有些红晕,道:“这是你父亲留给我的,哎,这一去也十多年了??????”说着眉目间却是泛起一丝愁意,顿下手,抬头望向窗外,淡淡眼眸如秋水波横,尽是愁意。
秦牧阳望着村外,杏花树后,风陵渡口边,烟索横江,仿佛心中一丝愁绪,说不清,道不明,散不尽。
这么多年,母亲从未提起过父亲,他是谁?他又是怎样的人?
可这跟现在的自己有什么关系呢,就算他现在就出现在自己面前,是否就能弥补这十多年来的空缺,即使他出现,眼前的生活又能生什么样的改变。
秦牧阳双眼迷茫,秦妈妈摸着他的脸颊,道:“我知道你恨他,但你却不能怪他,他有他的事要去办,我们这样偷忍着,无非是想将你平平安安拉扯大。”
秦牧阳拔开母亲长满了茧子的手,泪水早打湿眼眶,道:“再大的事,难道比娘和我更重要?他是什么样的人,我一直不敢说,是因为怕娘不高兴,我就不问,可他呢,他还在,却让我们受着苦难折磨,忍受岁月蹉跎。我知道您晚上独自垂泪,为的也是他。”
秦妈妈满脸泪痕,抱着秦牧阳道:“孩子,别哭,虽说是苦了我们,但也算成全了你父亲。”
秦牧阳推开秦妈妈,吼道:“我不。”说着便转身往后山山坡上跑去。
杏花早已凋谢,连树上枝叶被北风一卷,也落得满地都是。秦牧阳躺在山坡荒草上,抱着脑袋,心思胡乱转着。
想起杏花酒家食客对母亲的轻佻动作,想起秦管家对自己百般刁难、苛责,想起很久以前,买一筐杏子,走在村头,却被其他孩子全部都抢了去,只剩些烂果,没法煮酒。这天,为什么会对世人不公,这地又为什么要分成三山五岳,有的钟林毓秀,有的荒草凄然。
想着想着,秦牧阳在地上捡了一条残了的树枝,拿在手中挥舞。
右手着力处,风声轻响,先是尘灰、落叶,然后连同地上的石块,也跟着秦牧阳手中的树枝飞舞起来,树枝宛如长剑一般,着力处,空气传来“啪啪啪”的响声。
头顶的树枝摆动了几下,一边有些残朽的枝条,“噼啪”一声折断,掉在秦牧阳舞动的气流之中。
飞舞吧,如同这山石一般,任人摆布;或者便如头顶苍天,游鸿来去,无声无影;还是有如沧海一粟,无人知晓。
“啊啊啊啊??????”秦牧阳疲惫地倒在地上,日暮西沉,天光渐渐暗淡下来。身边的草木随着寒冷秋风摆动,那一条条柔韧荒草,在朔风中凛冽。
秦牧阳沉重地喘着气,眼睛微微闭着,一两点星光在夜空中闪烁,点点跳动,仿若刚点上的烛火。
拖着沉重步伐,秦牧阳终究还是推开门,秦妈妈见他回来,连忙站起身,掸了掸他身上的灰尘,将油灯放在桌上,道:“你看你,也不早点回来吃饭,饿了吧,我去给你热热菜去。”
秦牧阳摇摇头,拉着秦妈妈坐下,道:“娘,你不用为我这么操心,我已经长大了,会自己照顾自己。”
秦妈妈愣了一下,细细看了看秦牧阳,只觉他眼神中透着不明就里的深邃,像极他父亲的眼睛,但他才十一岁,怎就没了孩童天真的神态,心中微微一酸,用手揉了揉鼻梁,道:“我仔细看着,我们家牧阳是大了呢,早先还不觉得,现在看看,果真不假。”
秦牧阳红着眼,烛光下的母亲,身形更加憔悴,那一举一动,便如秦府收拾粪桶的老太。
时光如刀,几年前的母亲与现在天壤之别,愈来愈佝偻的脊背,再不是那个可以肩挑背磨的年轻女子。秦牧阳眼中泪光莹莹,道:“娘,这次,我一定会赢。”
秦妈妈笑了笑,给秦牧阳盛了一碗饭,道:“牧阳,我不希望你能大富大贵,但希望你平平安安;我也不希望你高官厚禄,但求凡事能得安心;我不希望你天下第一,虽有一技傍身,但行事应对天地良心。”
秦牧阳含着泪,将手中的饭吃完,便上楼睡觉。
夜空寂寂,秋时虫鸣都变得很少,只剩北风呼啸着,在苍茫大地尽情嘶吼。
秦牧阳翻来覆去不能安睡,想起床,又怕惊醒了旁边屋里睡觉的母亲,只得双手握着,放在胸口,房内桐油灯弱弱亮着,过了半夜,灯也熄灭,一阵青烟飘过后,秦牧阳才朦胧胧睡去。
三更鼓响时,忽听窗上传来叩击声,秦牧阳打开窗,往外看时,只见秦玉昌提着一盏马灯,站在楼下,冲着秦牧阳招手。
秦牧阳披了衣衫出去,秦玉昌自身上除下一件大褂,披在秦牧阳身上,道:“刚从暖和和的被窝出来,仔细着了凉。”
秦牧阳感激地看了一眼,道:“秦伯伯,这么晚有什么事?”
秦玉昌笑了笑,道:“也没什么,明天比武,担心你,来看看。”
秦牧阳点了点头,正打算回去,忽想起秦玉昌今夜该在秦府守夜,便道:“秦伯伯走了,一阵府里有事,传你怎么办?”
秦玉昌道:“不打紧,我跟小厮说过,一时半刻便赶回去。”
秦牧阳道:“那?”
秦玉昌道:“明天比武,真武观的太白要来,你要加倍小心,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用那书本上的道法。”
秦牧阳点点头,秦玉昌推了推他,道:“记着就好,快进去吧。”说着自己提着马灯,往村外走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