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蒋介石排斥在国民党“三全”大会之外的以汪精卫、陈公博等人为首的改组派,极力在反蒋派势力之间奔走联络,并以国民党二届中央执行委员会的“正统”名义,打起“护党救国”的旗号,企图联合冯玉祥、阎锡山、 唐生智、石友三等军事集团,共同反蒋倒蒋。
而蒋介石利用合法中央的名义,实行军事编遣,决计痛下杀手,根本铲除封建割据,以武力统一全国的强行做法,引起地方实力派与蒋的矛盾又日益紧张、尖锐起来。已经投靠蒋介石的张发奎、石友三、唐生智等,皆如坐针毡,惶惶不可终日。
此时的汪精卫等已认识到,仅靠政治斗争是斗不过老蒋的,改组派也要搞军事斗争。是年8月,汪精卫急忙从法国回到香港,组织国民党第二中央,向各实力派颁发委任状。于是,不愿被蒋介石编遣掉的张发奎和流亡香港、越南的李宗仁、白崇禧、黄绍竑,联合通电拥汪反蒋,以“护党救国军”的名义,决定举兵先进攻广州,尔后攻占南京。驻在郑州的唐生智和驻在南京 浦口的石友三也秘密加入“护党救国军”的行列。汪精卫一边策动张发奎的第四军由鄂西经湘、桂向广东进击,欲夺广东为反蒋基地;一边派薛岳到南宁诱劝俞作柏、李明瑞共同反蒋,配合张发奎第四军行动。
薛岳到了南宁后,先试探着在俞、李之间周旋游说,遵其主子秘旨——不见兔子不撒鹰。
俞作柏和李明瑞认为,反蒋虽是他们的既定目标,但目前立足未稳,而且军费军饷都十分缺乏,所辖吕焕炎、杨腾辉、黄权等部整天吵闹要军饷,因此眼下反蒋,尚觉迟疑。
当李明瑞接到蒋介石的那个良苦相劝而又威逼恐吓的电话之后,顿感情形险恶,即找俞作柏商量对策。
俞作柏气愤地骂道:“丢他妈!老蒋这是指桑骂槐,杀鸡给猴看!我们联合张发奎反了他,岂怕不成!”
李明瑞说:“老蒋虽是威逼,但对汪氏其人的企图也是一眼箭穿。权衡利弊,我们还是谨慎从事为上策。”
“老蒋狡诈阴鸷,诡谋多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我等迟早也逃不脱被他算计的厄运,倒不如趁此时机,跟他拼个鱼死网破,也省得日后遭刀俎之祸! ”
见表哥这番痛愤气极的样子,李明瑞马上从桌上的烟筒里抽出一支大雪茄递过去,并打着火机给表哥点上,而后说道:“表哥,万不可一时冲动,毁了整盘棋路。我对老蒋说,汪兆铭派人来桂游说,我等不予理睬;与其谋合他图,更是一派胡言。他要我即赴南京,以息谣诼,我没有立刻答复。表哥,你说我是去好,还是不去好?”
俞作柏马上将烟卷在烟灰缸捣灭:“裕生,千万不能去!再说,你眼下也走不开,哥身边不能没有你。” 李明瑞思忖片刻,说:“我想,既然老蒋‘盛邀’,若不去会更加引起他的多疑,也正中他的奸计;去则可以当面向他陈情,讨回所拖欠的军费军饷。”
“裕生,我是怕你此去凶多吉少啊! ”
“表哥不必担心,这种时候,老蒋不会妄施手脚。我若不从,大不了是拿我作人质。”
“这就更不能去了!不能去!不能去!你一日不在,我就六神无主了。” 李明瑞又给表哥点上一支雪茄,显得十分轻松而又十分自信地说:“为了我们的长远大计,我还是要去。弟若遭不测,弟甘愿以此舍身唤起众人奋起,齐举讨蒋!”
俞作柏面泛悲忧:“这这该如何是好 ”
李明瑞说:“事不宜迟,我今日就动身!我走后,军中之事由豫弟和张云逸全权负责,不妨把韦拔群也召来;必要时,请中共代表邓先生共商大计。” 此番言表,确有“壮士一去不复还”的感怀。俞作柏抚摸着表弟的肩头,竟然落下两行热泪:“裕生,你要多加防备 ” 李明瑞点点头:“请哥放心。”
当日下午2时,李明瑞从南宁出发去武汉,然后转车直抵南南京。国民政府主席办公室。蒋介石一身戎装,倒背着双手在厚厚的红地毯上来回踱步。此刻,他正在听取一下飞机便跑来的郑介民向他汇报广西的新情况。
郑介民把俞、李上台后的“罪状”一一列举:公开释放政治犯;起用大批共党分子;清除异己、建立警备第四、第五大队;公然支持农民运动成立省农会;以护商大队之名搞农民武装;等等。
“娘希匹!俞作柏、李明瑞居心不良!唉,当初不该……可是……唉 ” 蒋介石颇有几分痛惋地骂着,沉吟着,但马上抑制住情绪,脸露一派平和。“介民,你去广西干得不错,我会嘉勉你的。”
“多谢校长栽培!学生应尽心竭力为校长分忧,为党国效忠!”
“嗯。这次要你回来,就是商议如何挟制俞、李所为,不要让他们滑得太远。”
“校长,以学生之见,调陈济棠和鲁涤平分两路夹击,把俞、 李……”
“不行!”蒋介石扬手打断郑介民的话,“此时用兵过早,坏我大计。 现在张发奎已附从汪精卫谋反中央;西北方面,冯、阎正虎视眈眈;湘赣边朱毛赤匪又死灰复燃……我党国正处在多事之秋,一切都要从长计议。”
“是!请校长指点迷津。”郑介民起身,立正。
“介民,坐,坐嘛。”蒋介石摆摆手,要这位忠实的部下坐下。“俞作柏、李明瑞靠那五六千人的警备大队能干出什么名堂?他们还不得仰仗吕焕炎、杨腾辉、黄权这些桂系旧部?所以,你要在吕、杨、黄身上动动脑筋。”
“对!对!还是校长高见。”郑介民连连赞叹道。
郑介民很清楚,吕、杨、黄三个师是俞作柏和李明瑞执掌广西的主要军 事力量。目前,吕焕炎部驻扎玉林,杨腾辉部驻扎梧州,黄权部驻扎柳州, 表面上他们接受俞、李的管辖,那是为了伸手要军饷,实际上他们都是同床 异梦,心猿意马,各行其是。最近蒋介石对广西实行“关闸断油”之策,拨 给广西的军费愈来愈少得可怜,吕、杨、黄纷纷登门找俞、李讨要。而俞、 李呢?广西财政匮乏,银库空空,已是无从应付。
蒋介石向郑介民面授机宜:他已经让宋子文停止给广西拨分文经费。他要郑介民在吕、杨、黄三个师长身上下功夫,如果俞作柏和李明瑞受汪精卫 唆使,加入张发奎反叛行列,就让吕、杨、黄在他们的后院点火,使之首尾不能相顾,顷日瓦解崩溃。
“俞作柏、李明瑞敬酒不吃吃罚酒,阳奉阴违,脚踏两只船,娘希匹!我倒要看看他们能有多大本事!”蒋介石走到宽大的办公桌后,拉开抽屉,将已经准备好的三张支票取出来,放在桌上,往郑介民身边一推。“介民,你把它带去,用在吕、杨、黄身上是划得来的。你告诉他们,只要他们拥护中央,脱离俞作柏的管辖,一切都好说。”
郑介民接过支票一看,三张现金支票,每张一百万元。心想:凭着手中这笔巨款,郑某完全有把握让吕、杨、黄三人跟俞、李分道扬镳!于是他站起来,信心十足地说:“请校长放心,学生一定把此事办好!”
蒋介石点点头,一种强烈的征服欲和统治欲充溢于胸间:“想成大事,光靠雄心、冒险、智慧和道义是不够的,关键时候,还得靠这个。”
郑介民随声附和:“是的,是的!在中国没有钱什么也干不成。中央不给钱,俞作柏和李明瑞他们一天也混不下去!”
蒋介石一再叮嘱:“只要功夫用在吕、杨、黄身上,就抓住了要害!即使汪兆铭把俞作柏这个光头司令拉过去,也不顶个屁用!介民,你一定要紧紧抓住要害,一切事情就好办了。”
郑介民并腿挺身:“校长教诲,学生铭记在心!学生可以走了吗?”
“广西的情况,你要随时向我报告。”
“是!”
南京。财政部长宋子文私邸。
李明瑞一路风尘到达南京,并没有马上去拜见蒋介石,而是先去拜“财神”宋子文。“李将军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实在抱歉,抱歉!”宋子文笑容可掬地与造访者握手、入座,让管家端茶递烟。“李将军来南京,怎么不事先给我打个电话?不过,我知道你是为何而来,两个星期前,你派姜祖武来过,可我正好不在南京 ”
“是啊,我的部下吃了‘闭门羹’,空手而回。”李明瑞笑了笑说,“今天我来得巧啊,正好碰上宋部长。”
“我真没有想到,李将军会亲自跑来。”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这么多人等着米下锅,嗷嗷叫!我只好上门伸手来了。”
“我很理解你们的难处。”宋子文温文尔雅的脸上顿然露出一丝难色,轻声慢语道,“李将军想必知道我们这个家底的,全国四面八方都向我伸手,恨不得把我大卸八块,万剐分撕。可我体轻肉少,欲河难填啊!所以中央最近明文规定,凡给各省拨款,一律要有蒋主席亲自批准 ”
“噢——”李明瑞马上意识到了什么,抿了一口茶,问,“难道正常的计划内拨款,也要蒋主席亲自批准?”
“中央政府财政紧缺,计划内款项也要蒋主席亲自审批才行,这是中央最近压缩开支的紧急措施。”
“宋部长,”李明瑞的情绪开始冲动起来,“总不能让我等弟兄扎住脖子糊住腚眼不吃不喝不拉屎吧?!”
“李将军,你听我说,”宋子文连忙解释道,“给广西的经费,我已亲自向蒋主席报告过,可是,很难办呀! ”他有意把“可是”后面的话音加重拉长。
“为什么?难道广西是后娘仔?”李明瑞当然听得出这种被特意强调的语气里显然蕴藏用心。
“广西办法还是有的。”宋子文仍不愿把话说白,也依然显得十分诚挚,“李将军,广西地处‘金三角’,那种‘硬通货’(指鸦片)过境时,税收颇丰。不管怎样,总可以敷衍度日吧?”
“这种风凉话说说倒可以。”李明瑞认真而严肃地说,“实情宋部长可是知晓的,政府三令五申禁毒,加之连年战乱,很少有人敢冒那个险。话又说过来,同属中央政府,给广东拨经费,为什么不给广西?”
“李将军息怒。”宋子文觉得应该把话挑明了,他放低声音道,“实不相瞒,广西发生的一切,蒋主席知道得一清二楚,看来不令主席满意啊!所以,请李将军和俞主席谅解,子文实在是爱莫能助啊!”
“多谢宋部长直言相告,裕生明白了!”李明瑞起身,与宋子文握手告辞。
“李将军既然来了,是不是见见蒋主席?”
“……”李明瑞猜不透他这话里暗隐何意,只是抿动一下嘴角,淡淡一笑,想要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转过身走去。
李明瑞觉得,已经完全没有必要会见蒋介石了,而且必须马上离开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