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9年年初,成吉思汗备战。留下三万人给木华黎,要他继续对金国进行蚕食战。留下一万人给弟弟帖木格留守大本营,剩余九万五千蒙古兵团和八千人的工程部队和他西征。同时,又命令畏兀儿人和西夏人出兵两万随军作战。畏兀儿人积极响应,西夏人却对成吉思汗的使者说:“你们大汗既然力量不够,何必称汗?”
说这话的人叫阿沙敢不,是当时西夏的大臣,有消息说,西夏已控制在他手中。成吉思汗对西夏人的桀骜大为震怒,如果不是西征在即,他非要对西夏进行第四次征讨不可。不过,成吉思汗还是把这件事牢记在心,西夏灭亡的导火索已经点燃。
成吉思汗对西夏的不忠不义暴跳如雷时,有个南宋人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这个南宋人叫赵珙,一个月前,他以南宋使者身份来到大蒙古国。在他看来,这位草原帝国的主人很容易动怒,特别是当别人背信弃义时。
几个月后,赵珙回到南宋,画下了成吉思汗的画像,我们今天常见的成吉思汗画像就出自赵珙之手,这幅画像可能是经过艺术想象的,但也许就是成吉思汗留给赵珙的真实印象:脸庞丰满,耳朵富态,眼睛慈祥而敏锐,安详的嘴边长着稀疏而发白的胡子。
这个时候的成吉思汗已经58岁,赵珙不得不承认,虽然他已经很老,但他浑身上下充满着精力、洞察力和理解力。
赵珙说,成吉思汗老先生无论是出征还是宴会,身边总会带着成群的美女,据说这群美女出自他的美女集中营“斡耳朵”。她们艳绝人寰,来自五湖四海,能歌善舞,口才超群,惹得受理学教育多年的赵珙不禁羡慕嫉妒。
赵珙还说,成吉思汗的大蒙古国是朴实无华的。有一天,成吉思汗问他:“昨天打马球怎么不见你来?”赵珙回答:“因无陛下召唤所以未来。”成吉思汗说:“既然来到这里,那就如同家人。在宴会、打马球、狩猎的时候请不客气地一同游乐好了,何必每次都要我去请你呢?”
赵珙惊慌起来,这在他们的帝国可是永不可能发生的事。成吉思汗看着他说:“打马球你不来,这是失约,按草原规矩,应该自罚六大杯。”
赵珙毫无办法,只能连喝六大杯,大醉而回。赵珙离开蒙古草原回南宋时,正是成吉思汗专心致志准备西征之时,他对赵珙说:“有生之年,你我再见面,当痛饮三大杯。”接着他对恭送赵珙的官员说:“在良好的城市要带他多停留五六天。有了美酒,要让他痛饮。有了美味的菜肴要尽情招待。让内行的乐队,好生吹奏款待。”
赵珙感动得直想流泪,这位南宋人不知道,蒙古人向来就这样朴实热情,纵然面临如山一样的考验时,都不会对客人有半丝怠慢。
1219年春的成吉思汗,面临着重大考验。一方面是和强敌花剌子模的开战,另一方面则是也遂提出的问题。有天晚上,也遂在床上对成吉思汗说:“您就要西征远方,将要和伟大的敌人作战,一旦您遭遇不测,国家该由谁来掌舵?”
成吉思汗从半梦半醒中突然惊觉,他握住也遂的手,说:“你虽然是个女人,可眼界比许多男人都高,的确,我不能忽略这个问题。”
第二天,他召集他的兄弟和儿子们,说:“也遂给我敲了个警钟。各位兄弟、儿子们,你们谁也没有提出过这样的问题。我也觉得自己好像永远不会死一样,但这是幻觉,此次西征关系重大,我必须要在你们中间确定一个继承人。你们有什么想法,都说出来吧。”
没有人说话,和成吉思汗一样,在座的诸位都认为成吉思汗不可能老,甚至不可能死。成吉思汗打破了沉默,指着术赤说:“你是长子,你先说。”术赤还没有来得及开口,二太子察合台露胳膊挽袖子暴跳吼了起来:“父亲问他,莫非是要叫他继承汗位吗?他可是蔑儿乞种,我们如何让他管?”
术赤听了这话,像炮仗一样爆了起来,一把捉住旁边察合台的衣领,怒目圆睁:“汗父都没有把我当外人看,你凭什么这样说?你比我有什么本事?你不过性情暴躁、行为专横而已!”
察合台一跳三丈高,尤其是当他发现术赤说的是事实时,更是怒不可遏,两人互相扭打着,就要出帐外分个胜负。成吉思汗始终一声不吭,其他人却坐不住了,木华黎和博尔术急忙跑出来劝架,察合台的顾问阔阔搠思也走出来批评察合台:“在你们出生前,天下大乱,连上床睡觉的工夫也没有。大地翻腾,连进被窝睡觉的工夫也没有。天下扰攘,人不安生,所以你的母亲不幸被蔑儿乞人捉去,你居然说你大哥术赤是蔑儿乞人的种,这不是伤了你母亲的心,难道你们不是亲兄弟吗?”
这番堂而皇之的话让察合台马上冷静下来,成吉思汗这才缓缓开口道:“术赤就是我的长子,以后谁都不许这样说。”术赤听了父亲的话,也马上冷静下来。大家又重新坐好,察合台虽然不吵闹了,但仍然反对术赤继承父亲的汗位。他决心和术赤同归于尽:“术赤是有才能的人,术赤和我都是父亲的长子,我们二人都愿为汗父效力。如果有谁逃避,就打破他的脑袋,如果有谁落后,就砍断他的脚跟。窝阔台仁慈宽厚,可以推举他,让他成为父亲的继承人。”
成吉思汗马上问术赤:“你怎么说?”
术赤还能怎么说,他如果不同意察合台举荐窝阔台,那就是有做大汗的野心,他只能同意。成吉思汗深知,术赤和察合台是在两败俱伤的情况下和好的,这是极不稳定的情感。他试图抚平二人的异见:“你们二人以后不必做同一件事,也不必在同一个屋檐下,世界之广,江河众多,你们可以各自统治自己的封国。我现在就要你们发誓,即使不友好,也不要互相侵犯,否则天将降罪于你们。”二人同意,成吉思汗又给了他们额外的赏赐——两处百姓众多的领地。
成吉思汗也只能做到这些,以后的事就不是他所能控制的了。他用寄予厚望的眼光看向窝阔台,正如察合台所说,窝阔台仁慈宽厚,有君王气度。窝阔台迎接父亲的目光,说:“既然两位哥哥都说我可以,我难道能说自己不行吗?我要全身心地去做!”
成吉思汗满意地点头,转向他最小的儿子拖雷。拖雷马上捶着胸说:“我愿效忠在汗父所提名的兄长跟前,他忘记的,我就让他记起;他睡着了,我就让他醒来。我要做他的传声筒,做他的骑马鞭,参加他主持的一切战斗!”
成吉思汗微笑着点了点头,这是一次成功的布局,蒙古帝国在他去世后强劲不衰,正是他挑选了个合格的继承人。
摩诃末没有成吉思汗那样的担忧,他没有多余的儿子,只有一个已被多次证明最适合继承他基业的儿子札兰丁。他的担忧是即将到来的战争,当他收到成吉思汗那六个字的宣战书后,就开始召集大型会议,商讨对策。
他的顾问和将军们提出了四个应对方式供他选择。第一个是积极方案,集结全军在锡尔河上游,拒成吉思汗于国门外;第二个是半积极方案,也称诱敌深入,那就是分兵把守帝国境内重镇,逐渐消耗敌人的有生力量;第三个是半消极方案,放弃锡尔河以南全部领土,把主力驻扎在阿姆河渡口,和成吉思汗打一场旷日持久的攻守战;最后一个是完全消极方案,退守可疾云(今阿富汗加兹尼),随时准备逃往忻都。
对于强大的花剌子模而言,后两个方案简直丢人现眼。摩诃末正在深思熟虑,他儿子札兰丁把拳头猛地敲到桌子上说:“集结全军在锡尔河上游,把那群野蛮人消灭在国门之外!”
摩诃末谨慎得让人发火,他慢吞吞地说:“在国门之外和蒙古人开战,即使战胜,也要伤筋动骨,不如用第二个方案,分兵把守帝国境内重镇,消耗成吉思汗的力量。当他精疲力竭时,我们就可发动反攻,将他们消灭在境内。”
札兰丁失望地叹口气,摩诃末对儿子和他的属下们说:“成吉思汗远道翻山越岭而来,必是疲惫不堪,只要我们加强锡尔河沿岸各城防御,顽强抵抗,把成吉思汗死死钉在那里,当他们寸功未取,又疲惫不堪时,我们就在撒马尔罕集结全国兵力,对其致命一击。从现在开始,就准备吧!”
摩诃末的命令当然就是真主的命令,整个花剌子模帝国开动起来。摩诃末下令星夜赶工,在首都撒马尔罕周围筑起坚固的城墙,周长达84公里。遗憾的是,这项巨大工程才进行一半,成吉思汗已兵临撒马尔罕城下,整个工程前功尽弃。同时他再发出命令,锡尔河沿岸军事重镇都要模仿他在撒马尔罕的行为进行修筑城池的运动。为了这笔巨额开支,他强迫预征了三年的捐税。花剌子模百姓怨声载道。摩诃末当然知道,但大敌当前,他已顾不了那么多,只要能把蒙古人打败,他完全可以还给他的人民更多。
那段时间,摩诃末像个陀螺,不停地四处转悠。他必须要视察那些军事重镇,心里有数。他的儿子紧跟其后,既像未来的国君,又像是出色的保镖。在讹答剌城中,摩诃末视察后对札兰丁说:“这是座坚固的城墙,没有人可以攻陷它。”
札兰丁意志坚定地点头说:“纵然蒙古人真的攻陷它,我也能把它夺回来。”
摩诃末哈哈大笑,拍了拍札兰丁的肩膀,轻松地说:“我的儿,你多虑了,蒙古人只要进了我们的国家,就有来无还,别说攻陷城池,连个栅栏,他们都要绕道走。”
札兰丁疑惑不解,问老爹:“为什么?”
摩诃末笑道:“因为他们很累。”
札兰丁再问:“您这样肯定,有什么科学依据吗?”
摩诃末当然有,可惜,都是错的。
他得意洋洋地说:“且不说别的,只说成吉思汗大军走到咱们家门口,就是个巨大的挑战。蒙古人先要翻越飞鸟绝迹的阿尔泰山,涉过遍地尸骨的大沙漠白骨甸,再沿着阴晴不定的天山山脉西行。阿尔泰山海拔3000米,即使是盛夏时节,山顶也是飞雪连天、冰冻千尺,根本就没有路径可走。即使蒙古人受得了,他们的马也受不了。我觉得他们可能会死在路上。”
摩诃末不知道的是,蒙古人最能吃大苦耐大劳,能耐受意想不到的恶劣环境的侵凌。至于蒙古的马,虽然体型矮小而多毛,其外观和速度,皆不如阿拉伯世界的马匹,但蒙古马的持久耐劳能力,举世无双。虽长途跋涉,不定时喂食,缺乏休息时间,仍能保持着充分的体力。这是因为蒙古人养马有秘籍,没有战事时,蒙古马的唯一任务就是大吃大喝。秋时,蒙古马肥如猪,蒙古人开始骑着它们到处乱窜,水草减半,一月后,肥肉变成肌肉。骑行数百里,也不会出汗,所以出战时,蒙古马就成了机械马,根本没有劳累一说。
在摩诃末的印象中,成吉思汗是游牧部落,所以只善野战,不善攻坚战,甚至不善架桥修路,所以他说,蒙古兵团翻越阿尔泰山和天山是异常艰难的事。可他不知道的是,成吉思汗早就组建了一支工程部队,这支部队把架桥修路当成小儿科。
摩诃末还不知道的是,成吉思汗的战法可不是一根筋地在城下做莽夫似的攻击。成吉思汗的战法往往是以一部兵力,围攻或监视当前敌人的城池,主力则钻隙迂回,深入敌人后方,迫使敌人在不预期的时间和地点,在不利的态势下,仓皇应战,从而一举歼灭敌人的主力。
可以说,摩诃末对成吉思汗几乎一无所知,在不明敌情的情况下,摩诃末做出了错误的战略,用坚固城池消耗成吉思汗的力量,当其力量被消耗殆尽时,他则从撒马尔罕集结主力向对方发动反攻。他的希望是美好的,但我们知道,他的希望必将破灭。
摩诃末对成吉思汗一无所知,成吉思汗对摩诃末却了如指掌。当他得知摩诃末的战略后,马上制定针对性的战略。这个战略构想是以一支部队施行大张旗鼓的正面攻击,吸引敌人的注意力,主力以及次主力则分从南北二处,克服天然障碍大胆迂回,由敌人不可料到之处突然出现,直捣敌人的心脏。
具体实施起来就是这样的:正面攻击由三个纵队担任,任务是扫荡锡尔河沿岸各个城市的敌人,同时封锁情报,掩护主力行动;第一纵队司令术赤,先将锡尔河下游地区清扫完毕,然后北上直奔花剌子模军事重镇毡的(今哈萨克斯坦克孜尔奥尔达东南);第二纵队司令察合台与窝阔台,进攻谋杀帝国使者的城市讹答剌;第三纵队司令阿剌黑,进攻花剌子模在锡尔河东南的军事重镇浩罕城(今乌兹别克斯坦浩罕),三个纵队完成任务后在浩罕城附近汇合,一直向西参与围攻花剌子模首都撒马尔罕的战役。
次主力司令哲别翻越帕米尔高原,从阿姆河发源地顺流而下,自东南方迂回向北围攻撒马尔罕。
主力军司令则是成吉思汗和拖雷,他们在正面三个纵队发动攻击吸引敌人注意力时,秘密渡过锡尔河,进入红沙漠,迂回前进,从西北方攻击撒马尔罕的西大门、军事重镇布哈拉城,成功后则向东和其他各路纵队围攻撒马尔罕。
这是个非常冒险的计划,红沙漠对西域的所有人而言都是人间地狱,酷热难耐,忽然飞沙走石,三米之内不见物,很少人能徒步穿越。但成吉思汗认为这个险值得一冒,因为一旦成功,那就如神兵天降于撒马尔罕的背后。
1219年春夏之交,成吉思汗在蒙古草原誓师,宣布西征。人类历史上最光辉的一次远征的序幕缓缓拉开,它当然不是结束,只不过是蒙古多次西征的第一次。
一个意外发生在誓师大会上。祭旗那天凌晨,万里无云,军队集结完毕,正要宰马时,突然黑云压顶,狂风暴雪从天而降,半个时辰,雪深三尺。
成吉思汗信仰长生天,当即断定这是长生天的警告。他犹疑起来,蒙古勇士们纷纷跪倒在雪地里,口呼长生天。耶律楚材不信鬼神,对手足无措的成吉思汗说:“再不祭旗,过了时辰就不好了。”
成吉思汗有点生气:“现在就不好啦!你看这雪,这可是夏天啊,怎么来这么大的雪!”
耶律楚材发现只能以毒攻毒,假装掐指算了一下,看看白茫茫的天,说:“玄冥之气,见于盛夏,克敌之征也。”
成吉思汗盯着耶律楚材,半信半疑。耶律楚材加重语气道:“此乃克敌之兆也!”
成吉思汗沉吟半晌,抽出腰刀,向天一振,吼道:“祭旗!”
几个刀斧手同时抡起大刀,对准马的脖子,咔嚓一声。雪突然停了,太阳奋不顾身地钻出云层,照得整个草原明亮刺眼。
成吉思汗命令三太子窝阔台先出发,去负责阿尔泰山的修路工程,一个月后,又命令二太子察合台出发,沿着窝阔台完工的山道涉过白骨甸沙漠,到天山修路架桥。
这是人类工程史上最艰难的工程之一。窝阔台在阿尔泰山修路架桥时正值盛夏,但山峰飞雪,冰冻千尺。窝阔台必须要先破除寒冰,再开凿道路,幸好他们有炮工部队,虽然艰辛,但最终还是圆满完成了任务。
1219年秋,蒙古各路兵团陆续来到花剌子模国门前东方一百公里处,完成集结。两个当时世界上的超级大国之战开始,龙争虎斗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