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秦派出的一支奇兵夜袭西南军后方,试图趁两军对战的时机, 西南军大部队离开大营时, 烧毁西南军的粮草。
彼时留守在西南军军营里的人,为数不多。当西秦夜袭时, 打了大梁一个措手不及。这一战, 西南军胜得惨烈。虽然最后保住了粮草, 留在营地里的人也死了大半。秦容伤上加伤,还算轻的, 九皇子被人砍了一刀, 正中要害, 陷入昏迷中, 有性命危险。
秦容和九皇子,一人带着一身伤, 一人昏迷不醒地回到了京城。
见到秦容那消瘦的身影,闵棠没有多说什么,心却酸得不行。可是不管怎么样,她的孩子胳膊腿全着,清醒地回来了。与闵棠这边的平静相比, 林婕妤那里仿佛塌了天, 要不是有宫女拉着, 林婕妤就要扑到九皇子身上大哭了。
“如果你想小九留着性命到京城就为了见你最后一面,就继续哭。”圣隆帝冷冷的一句话, 让林婕妤强行遏制住了哭声。
作出让九皇子去军中决定的人是圣隆帝, 可这件事却与秦容脱不了关系。她好好的孩子, 活蹦乱跳地出了京城,回来却意识全无,跟个提线木偶似的不知道开口叫人,林婕妤的恨无法排解。她不敢恨圣隆帝,可那满腔的怨怪却需要一个出气口。秦容和闵棠就成了她的恨。
凭什么,秦容还能站着回来,她的儿子却成了个半死不活的人!
林婕妤那憎恶的眼神落到闵棠和秦容身上,闵棠不由得上前一步,将秦容挡在身后。她虽不怕林婕妤,却不希望九皇子出事。站在母亲的立场上,她能理解林婕妤的恨,可她不是九皇子的娘,她是秦容的娘。如果九皇子和秦容里面,必须有一个人躺着回来,她希望那个人不是秦容。只要秦容好好的,她宁可被人恨。至于秦容,往后要走的路还长,有些东西需要他自己来扛。现在,他受伤了,暂且让她这个母亲替他挡一挡吧。
九皇子被抬到毓庆宫,秦容却是自己走回去的。他们离京前,没有人送,回京后连圣隆帝都出动了,怎么看都像是一个满是嘲讽的笑话。
秦容以为,此番离京前往军中,虽然顶着被罚的名头,却要做一番大事荣耀归来,哪知他们落得如此狼狈,他受了伤,九皇兄生死未卜。可笑他们在宫中之时,刚能挥动拳头,便以为自己的拳头最大,所向无敌。真当他们真刀真枪与人拼杀时才知道,战场上没有退让,没有玩笑,只有你死我活。
九皇兄平日里武术练得再好,不敢将长枪刺入西秦人的心脏,就是没用。若非有暗卫护着,九皇兄回不来了。他虽然敢杀人,也曾因与人在练武场较量胜了几场而沾沾自喜。可当看着那几个被他打败的人毫不留情地将刀枪刺入西秦人的胸膛,挥臂砍下西秦人的头颅时,秦容才明白,练武场和战场,根本不是一回事,在战场上,他不如他们几人太多。
第一次与西秦人交手,他们有备而去,秦容初饮鲜血有过彷徨,然而他有的更多的是男儿建功立业的豪情壮志。可当第二次西秦人夜袭西南军,预谋烧毁粮草,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让暗卫和一队人马不得不护着他们全力奔逃时,秦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活着回去。
那一夜,杀声震天,秦容闭着眼睛都忘不了那一条血路,那一条用暗卫和留在军营里将士的鲜血拼死杀出来的路。最终,他们兄弟二人到了安全的地方,陪在他们身边的人,只剩一个。九皇兄伤重,陷入昏迷,需要有一个人背着,而他负责断后。活下来的只有他们三人。
秦容不记得在那一夜中,他的身上沾了多少人的血,但他活下来了。他的身份让他保住了性命,却也差点让他丢了性命。不知出了什么变故,西秦人探听到了消息,知道他和九皇兄在西南军。若非如此,暗卫护着他们离开西南军的那一路也不会遭遇两拨追兵。
被两队追兵全力追杀,走到后来,只剩他们三人。最后一名暗卫已经受伤,根本无力阻挡一队追兵。这时候,必须要一个人引开追兵。受伤的暗卫不合适,而他虽然在第一次与西秦人交手时受了点伤,伤势并无大碍。由他来将追兵引开,最合适不过。现在想想,若他没有从小跟着秋姨习武,母妃再心疼他一些,将他养在身边,时时护着,他也不会有那份魄力让暗卫背着九皇兄先走一步,由他断后。自然他们三人的命也得交代在哪里,无法活着回京。
“十一皇子的伤,并无大碍,伤口看着骇人,其实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只不过伤筋动骨一百天,小心养着为妙。”许太医开了一张药方,交给采青。
“有劳许太医。”闵棠点点头,走到秦容的床前坐下。
比起两年多刚出京城时,秦容长大了。方才站在她的面前,秦容的身高已经与她比肩。因为受伤,加上长途跋涉,秦容的脸色有些苍白,人也瘦得厉害,眼睛里那层不可一世的光仿佛不曾存在过,好在双目依然明亮,且愈坚毅。
她的孩子,长大了。
“好好养着,回宫了,一切自有母妃。等你好了,再给母妃说说你在军中这两年生了哪些有意思的事。”闵棠拍了拍秦容的手,紧紧地握住。
“母妃,儿臣会好好养着的。秋姨也不要愁眉苦脸的,我这不好好的回来了嘛,胳膊腿都全着呢!”
秋月那个心酸啊!秦容虽然不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可她就没停止过担忧,简直比闵棠这个亲娘还要操心。秦容受伤,秋月难受到不行,她可不会管九皇子是死是活,她眼里能看到的就只有秦容,秦容现在瘦了,伤了,她看着就心疼。
“想让我不愁,你怎么就不能好好保护自己,不受伤呢!”虽是抱怨,在场的都是亲近之人,哪能感受不到秋月对秦容的那一片慈爱之心。
华音拉着秋月的手,她虽没说话,却时时刻刻关注着秦容的一举一动。见秦容给她使了个眼色,华音就知道,这小子又找她给他擦屁股来了。
“秋姨,等弟弟好了,你再好好操练他。他会受伤,就是本事练得不够好,什么时候天下无敌了,再放出去。”
“我那点拳脚功夫,哪能再教他。不过,十一皇子把武艺学好是对的。纵千万人之中,也能来去自如才好。”
于千万人中来去自如?秦容心道:这要求未免太高了点。还好母妃没有表示,不然他真要愁死了。
圣隆帝从九皇子那边过来,刚走到门外就听到屋里言笑晏晏,完全没有九皇子那里的沉闷。秦容的伤并不轻,圣隆帝早就从暗卫传来的消息里知道了。即便回京的路上走得时间较长,要想伤口痊愈也是不可能的。秦容脸色苍白,一看就是伤重未愈,闵棠怎么能笑得出来?难不成真是天性凉薄?
不,天性凉薄之人养不出热心孩子。他不应该被沈适的话影响到。他冷眼看了这么多年,闵棠是什么性子,他比谁都清楚。或许当初封闵棠为妃,更多的是赌气,可这些年过去了,圣隆帝却不曾后悔当初的决定。
圣隆帝抬脚走进去,见闵棠几人或坐或站在秦容床头,有说有笑,不由得跟着翘起了唇角。
“在说什么?这么有趣。十一受了伤,这礼就免了吧。”
闵棠到真想秦容在床上躺着不要下来,然而君父君父,先是君,后才是父。她们都给圣隆帝请安了,秦容又不是动不了,怎能安然免去行礼?
“礼不可废,儿臣又不是动不了,不给父皇请安,于礼不合,儿臣难以心安。”秦容说着就要下床,被圣隆帝一把扶住胳膊,轻轻按在床头,不让他行礼。
“你躺好了。朕是过来看你的,不是来折腾你的。伤口怎么样了,还疼吗?”
“太医说了,伤口不碍事,只需静养一段时间,即可康复。”
“嗯,那就好。这两年来,可怪父皇将你送到西南军里,吃尽苦头。”
秦容郑重地摇了摇头,神情肃穆。
“以前,母妃总感叹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不出去走一走,看看外面宽广的天地,不知道人有多渺小,心有多狭窄。儿臣从前不明白母妃的话。儿臣生来就在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地方,有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有什么好的没穿过,没尝过的?可这两年来的经历让儿臣渐渐体会到了母妃所说的渺小与宽广。这世间的风景的确只有你亲自走过了,才能有切身的体会。从书上得来的与亲眼所见,全然不是一回事。儿臣明白,父皇当日将儿臣送入西南军中名为惩罚,实则是想锤炼儿臣。哪有做父母的不期望子女成器的?只是,儿臣让父皇失望了,没能在军中有所建树,反而带着一身伤回来,让父皇为儿臣担心,儿臣羞愧。”
“能把你的九皇兄带回来,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安心养伤,不要多想。”
“是,儿臣遵命。”
“好好照顾十一皇子,不得懈怠。”圣隆帝转过身去吩咐以往伺候秦容的人,宫人一齐应声,随后圣隆帝又嘱咐了毓庆宫宫人一些事宜,留下闵棠几人就离开了。大约是秦容大了,圣隆帝很少在秦容面前与闵棠调笑。
圣隆帝走后不久,闵棠见秦容面有倦色,交代秦容几句,带着华音和秋月一起离开毓庆宫。走前,华音突然回头冲秦容眨了眨眼,但见秦容一愣,随即冲她做了个鬼脸,比划了两下。华音捂着嘴偷笑,手朝秦容所在的方向点了点,若顺着她手指所指的方向延伸过去,必定能指到秦容的额头上。
闵棠不知姐弟二人背后的动作,一回到重华宫,她就吩咐下去,让人严守毓庆宫。但凡秦容所用之物,必定要把严了关卡。她的消息虽然不如圣隆帝那么灵通,也不会太滞后。当初秦容去西南军,闵棠的人也跟了过去。是以,秦容和九皇子在西秦军夜袭西南军大营时,有两队人马追杀秦容和九皇子的事,在秦容回京进宫时,闵棠就收到了消息。
西秦人不可能无缘无故会追杀秦容和九皇子两人,除非他们知道两人的身份。换言之,有人将两人的身份泄露出去,就是为了借机除掉秦容和九皇子。
闵棠当心的是,那人一计不成还有一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