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晖圣阁是冯府外院的一处宅子, 起先是冯承辉租来教书用。后来主人要离开京城, 便贱卖给冯承辉。
当年冯承辉回京后, 中学堂教书俸禄微薄,便打了教私塾的念头。冯家不算小,他当年高中状元,黄金赏银没少得, 加之衍圣公疼女儿, 孔丹依陪嫁丰厚,小夫妻共同拿出银子, 托孔明江的脸面在杏儿胡同置了一所三进两出的院子。
院子大,人口少。
冯承辉本不用再租房,却嫌自己带的都是一群半大小子, 唯恐冲撞妻女, 将东院的空房扩建进来。
原主人搬走后,更是把小阁楼当做藏书室。东墙打通,修座圆拱门,平日出进倒也方便。
冯承辉沉吟一会,指着拱门道:“回头让匠人在这扎个篱笆。”
章年卿表示没有意见。
冯承辉叹气道:“老师也知道,装上门显得生分, 好像老师多么防着你一样。可不装门总不太好,让人看见难免惹闲话。干脆折中, 扎个篱笆, 好看又顶用。”
章年卿连连称是:“还是先生考虑的周到。”
晚上孔丹依亲自下厨做了几个小菜, 给章年卿小小的举办了一场乔迁宴。
宴席上,章年卿没有见到冯俏颇为失望,没敢表现出来。
又过了两日,章年卿在书阁看书时,再一次遇到了冯俏。只是这次,是冯俏惊醒沉浸书海里的他。
“你怎么来了。”章年卿笑着打量她。
冯俏袖子还是脏兮兮的,裙面上也有土。这次他可以确定,冯俏真的是从狗洞里爬出来的。
冯俏皱皱鼻子,嗅到一股浓甜香味,拨开他一看。桌子上摆着一盘牛轧糖,一盘蜜汁果脯。“你这怎么有这么多好东西。”声音馋极了,垂涎三尺。
“你娘送过来的啊。”章年卿哭笑不得:“怎么,师母没有你给留吗。”
“我娘才不给我吃糖呢。”
冯俏露出两排小碎牙,齿若编贝,十分漂亮。她叹气道:“娘说好看的美人儿都是齿如瓠犀,手如柔夷。吃糖坏牙长了龋齿,就不美了。”手帕擦干净指尖,她一会摸摸牛轧糖,一会儿摸摸蜜汁果脯,想吃又不敢吃,只好吮着指尖解馋。
章年卿拍拍她的头,“张嘴。”
冯俏下意识的张开嘴,嘴里立即多了块牛轧糖。她嚷道:“不行,你不能给我吃糖的。”
“那你吐出来啊。”章年卿张开掌心,挑衅的递了递。
冯俏立即扭头,迅嚼碎咽了,“没了。”她眨着眼睛,无辜道。
“也不怕把牙崩坏。张开,我看看。”
章年卿单手掐着她脸一捏,对着阳光端详了一会,惊讶的现冯俏的牙保养的真的十分的好,不止外面光鲜,连内里都是洁白如玉,齿白.粉舌,纯真又好看。他一时看呆了。
冯俏挣扎的从他手里逃出来,揉着脸蛋道:“我脸皮薄,你别用那么大力气捏。肉疼。”
章年卿不可思议道:“你娘不让吃,你就真的没偷吃过。”
“是呀。”冯俏回味着嘴里的甜味儿,翻了本书,对着太阳坐下,骄傲道:“我可是言出必行的人。”
章年卿若有所思,靠着她坐下,“没看出来。以前只觉得,师母那么知书达礼的人,怎么把你养的这么娇。”
章年卿个子高,坐下来也比冯俏高一头,他一垂眸,便看见日光穿窗留影,照的她侧脸处几缕青丝煜煜生光。他替她将垂在耳畔的丝拢上去,不动声色往她身边靠了靠。
冯俏低低道:“其实我也不是不懂事。可我也不能太懂事。如果我不闹腾一点,让母亲多操心。母亲其实是挺寂寞的。”不知想起什么伤心事了,冯俏往后一倒,把古籍盖在脸上。
她道:“你看,章伯父比我爹晚成亲四年,你却要比我大五岁...小时候,我可希望我是个男孩子了。”声音像闷在锅里。
冯承辉和孔丹依在冯俏之前还有个孩子,不知男女。还没成形便滑胎了。
冯承辉当年被贬为县令,孔丹依表示愿意和丈夫一起吃苦,跟着丈夫一起去了任上。却在怀孕时,因雨天路滑摔了一跤,当场流血。
穷乡僻县,人烟稀少。等大夫赶到时,孔丹依都差点没命了,孩子自然也没保住。
后来衍圣公心疼女儿,把女儿接回京城调养。孔丹依身子好了,也不允许她再回去。直到冯承辉再次回京,小夫妻两才团圆,冯俏便是在这个环境下出生的。
章年卿动手掀开书,冯俏在书下果然哭了。他从怀里摸出娟帕,替她擦擦眼泪。声音轻柔:“怎么就哭上了。”
冯俏睁开湿漉漉的眼睛,躺在他怀里,指尖虚描他脸上轮廓:“我们能定亲真好。”章年卿听了前半句还未喜色,便被她泼了盆冷水,“以后我爹爹就有儿子了。”
他黑着脸:“你是这么想的。”
冯俏埋在他怀里哧哧的笑,她捂着肚子,娇声道:“你又生气了。”
章年卿气的让她自己坐好,挪到她一丈远的地方看书。良久也不见冯俏过来认错,一抬头,冯俏坐在清风下,正看的认真。
她怎么没一点哄人的自觉性呢。
章年卿叹了口气,自己主动搭腔:“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恩?你说。”冯俏一动不动,只微微扬了扬下巴。
章年卿揪着耳朵把人拽过来,刮着她脸道:“你以后过来陪我读书,你要什么我给你买什么。”
“真的?”
章年卿信誓旦旦,“不骗你。你不是爱吃糖吗。以后在我这,糖和点心给你管够。”
冯俏秋眸如水,盈盈望着他:“章年卿,我怎么总觉得你不怀好意呢。”眉头轻蹙,很是不解。
“咳咳。”
章年卿同冯俏住在一个屋檐下后,便成了听人差遣的小厮。冯俏是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偶尔让那个叫珠珠的丫头,递一张手帕,写一封素笺。上面无一例外,嘱咐着让章年卿买的东西。
冯俏忽视了他的要求,只记得她的福利。好像从来没有考虑过章年卿会不会拒绝这件事。那个叫珠珠的丫头每次来说话也都是十分的理直气壮。
章年卿好脾气的忍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好冯俏说什么,他做什么。
日子倒也安稳。
翻年冯俏长到十二岁。
章年卿第一次想着送她一个什么东西。想来想去,去凤祥楼打了只金钗。古礼钗送正妻,他只盼着小丫头早日开窍,和他琴瑟和鸣。
在冯家一住两年,章年卿在翰林院的日子渐渐安稳下来。陈伏也在去年被调往他乡做县令。
冯俏越出落越漂亮,身子抽条以后,更显纤腰楚楚,亭亭玉立。
章年卿时常望着她的眉眼沉醉,冯俏终于懂得春心萌动,终于知道回应他的情深。这让他很高兴,可高兴一段时间后,便开始不满足。内心深处产生更亲近的渴望。
可冯俏和他不一样。谢天谢地,冯俏终于知道偎在他怀里,说一声喜欢。却害怕和他的亲密,连他亲亲额头,冯俏都会像小时候一样胆怯的蹲下去,双手交叠捂着额头,挡着不让他亲。
无奈之下,他只好捧着她的脸,亲在她的手背上。
哪怕这样,冯俏还是会怕。每次都飞快的溜走。
这让章年卿很不是滋味,他总觉得,冯俏是喜欢和他的爱情,而并非他本身。
冯俏生日在腊月初六,正是隆冬时节。
章年卿回来时顺手折了一枝红梅,插在窗前的花瓶上。刚摆弄好,转身去放金钗。一个小石子叮叮当当顺窗滚进来,他没在意。接着,五六个石子一起飞进来,有砸在他背上的,有落在地上的,还有砸在花瓶上,弹回桌子上的。
章年卿朝窗望去,冯俏捂着腮帮子,站在雪地里。疾步出去,只见她戴着斗篷,隔着帽沿一圈白绒毛,他还是看见她眼睛红了一圈。冯俏见着他就掉眼泪,章年卿忙问:“怎么了。”
冯俏吸着鼻子,哽咽道:“我牙疼。”
章年卿心里咯噔一声,一边盘算着这两年喂她吃了多少糖,一边暗暗祈祷着别坏牙,千万别坏牙。他柔声道:“没事没事,你张开嘴我看看。”
冯俏乖乖张开嘴,果不其然。两年前洁白美丽的牙齿已经不复存在,口腔深处,左右两颗老牙被噬出两个褐色的洞。
章年卿一阵心虚,眼睛都不敢看冯俏。含糊其词道:“没事,我去灶房给你要点盐漱漱口,你牙好着呢。”
“胡说八道。”冯俏在他小腿上踢了一脚,眼泪扑簌簌落到雪地上,砸出一片小雪洞,她哭道:“我都感觉到了,我至少坏了两个牙齿,不,三个!”
章年卿手足无措,只好抱住她,在她额头上亲了亲。
他这次有了准备,早早把她箍在怀里。冯俏没能溜走,小脸涨成红苹果,连刚才生气什么都忘记了。
任伯中父亲是太医院的医正。
“伯中?你问他干嘛?”周存礼纳闷,两人同科加共事也没有说过几句话,怎么张口就问他朋友,他试探道:“你们认识?”
“有空叫出来一起喝酒啊。”章年卿单支着胳膊,闲闲道:“不如就今儿吧,‘大梦京’冬日里上了新酒,去尝尝鲜,我请客。”
周存礼放下手中的书,百思不得其解的看着他:“我说章少爷,你这好端端的怎么黄鼠狼给鸡拜年啊。我看你就是没安好心。你不说清楚干什么,我可不帮你叫人。”
谁不知道章年卿身边都是一群高官显贵的子弟,看他着是个清流,才名冠身。实则就是二世祖。
大前年章家着火,不过烧了几间屋子,连个丫鬟都没伤着。硬是惊动了刑部,连好心救火的杨学士都被叫去问了好几次话。
谁不知道章年卿是在报复,东院那点破事,个个心如明镜。
杨学士回来后,不再带着他们和章年卿郑大人针锋相对,几人和和平平修完新史,各回部门就任。倒也相安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