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嗔的师弟戒尘很喜欢画画,有段时间,他最喜欢问戒嗔的一个问题就是:“戒嗔师兄,你觉得我今天画的这幅画怎么样?”每当这个时候,戒嗔总是很为难,因为戒尘师弟的绘画功力真的很一般、很一般。在这种前提下,戒嗔的答案只能有两个,第一个是:破坏戒律打个诳语,说一个连自己都无法说服的谎言;第二个就是:放下师兄弟之间的情义实话实说,但戒尘师弟必然会伤心欲绝,显然,这两种结果都不是戒嗔想要的。
对于这个问题,镇上的画家沈施主曾经给戒嗔出过招。沈施主说:“评价一幅画不一定要用好坏来区分,你可以赞扬他的画的意境,要知道意境这个词非常的玄虚,就好像我们赞叹别人长得有气质一样,是没有实际标尺的,怎么说都不必脸红。”
不过,沈施主的高招戒嗔也没有用上,因为一段时间以后,戒尘师弟就没有再问那个问题了。戒嗔想,许是善解人意的戒尘师弟也觉得这样一次又一次为难师兄不太好。
上面提到的沈施主其实是戒嗔的同龄人,戒嗔还只有十几岁的时候便和沈施主认识了。那时候沈施主在淼镇上中学,他时常会背着一块画板去山里画画,最喜欢待的地方便是茅山后面的瀑布。沈施主来山里的目的并不是写生,因为戒嗔发现他的画虽然多数是山水画,但是基本和山里的景物无关。沈施主说,他只是喜欢茅山的环境,至于所画的景色多数都是在心中构思的。
沈施主的成绩不太好,坦诚地说,应该是很不好。戒嗔记得沈施主的数学尤其差,如果哪次他的数学能考到三十分以上,那么戒嗔都会替他开心。因为正常的情况下沈施主的数学成绩,戒嗔用十个手指头最多再加十个脚指头就可以表示出来了。
戒嗔相信造成沈施主成绩差的主要原因是他自己,因为戒嗔在山里遇到沈施主的时间,大部分是学校里上课的时间,很显然他是逃课出来的。
不过沈施主和那些游手好闲不读书的学生还是有本质上的不同的,他算是个有理想的人。沈施主常说,他希望自己长大后可以做自己喜欢的工作,那就是做个画家。当然首要的目标是先考上美术学院。
沈施主说那番话的时候,戒嗔深信不疑。虽然戒嗔不懂绘画,不可能对沈施主的作品做出专业的评判,但戒嗔觉得每次看沈施主作品的时候,总可以感受到一种无法用语言描述的畅快情绪,仿佛心中的烦躁在一瞬间便消散了。
可是几年之后,沈施主的理想没有实现。据沈施主的同学说,即便报考艺术学校,也是要考文化课的,虽然沈施主的绘画功力无可争议,但是他的文化课成绩连最低分数线都没有达到,自然就不能被录取了。
沈施主没有成功升学,在家里待了半年后,最终在镇里找了一份收入不错的工作。但工作的内容完全与绘画无关,而绘画呢,终究只能成为沈施主的业余爱好了。
戒嗔在心里为沈施主抱屈了好久,但更多的是惆怅,因为戒嗔知道在梦想和现实之间,可能被改变、容易被改变的永远都是梦想。戒嗔甚至觉得沈施主心中的那个梦想的肥皂泡,可能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小,最终在不知不觉中便破了。
去年的时候,沈施主拿了一本杂志给戒嗔看,他指着上面的一幅插图告诉戒嗔说,是他的作品。几年不见沈施主的作品,戒嗔觉得他的画功并没有退步,反而画得更加有韵味了,只是戒嗔翻看刊登沈施主作品的杂志,仿佛也不是什么正规出版物,倒像是某某企业的内部刊物。
沈施主解释说,约稿的是他的一位朋友,这本杂志呢,是他朋友所在企业的内部交流刊物。再多说几句后,戒嗔才发现对方支付给沈施主的漫画稿费也很低,仅仅几十元一张。但沈施主却很得意地说,因为是内部刊物,自己的朋友原意也只是让他草草画上几张,只是他最终交给他的画作,十分精细,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期。
又过了几个月,沈施主告诉戒嗔,他就要去外地上班了,是在某家小有名气的杂志社做美编工作,介绍他去做这份工作的,正是当初那份内部刊物的编辑。
那时候戒嗔也很替沈施主开心,虽然沈施主未来的工作有着许多的不确定性,不能就此认定沈施主已然成功,但可以肯定的是,沈施主向着自己向往的生活迈出了不小的一步,至少他有机会做自己喜欢的工作了。
有时候,戒嗔想起沈施主便会不由自主地想,人的命运其实很微妙,就比如沈施主被认同,仿佛只是机缘巧合,在一连串的巧合之后,沈施主不可思议地达成了心愿。
但事实上,更重要的一环可能来自那几幅本可以马虎对待的漫画上,如果没有那一次的真诚投入,如果不是沈施主在困境里坚持认真的态度,或许所有的运气与机缘都会因为这微小的差距被错过。
我们常常会说一句口头禅,是金子总会发光。而事实上,在这个世界上绝大部分的金子都被深藏在地下,没有阳光的照射,它们和藏在地底的煤炭一样,没有区别。如果有一天金子在可以发光、应该发光的时候也不愿意去发光的话,那么这样被埋没的金子,便只是单纯地令人惋惜,没资格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