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介绍说我是收藏家,所以我首先要利用这个机会感谢我在收藏方面的两位老师。第一位老师就是马未都先生,我的第一件藏品、第二件藏品和第三件藏品都是马先生带着我一件一件去买来的,价格都是马先生帮我砍的。我多次去马先生的博物馆,甚至我们企业有一次开董事会,经我提议也是在马先生的博物馆里开的,那些董事、投资人都把这样的一次会议称为自己人生当中的一次重要经历。
我的第二位老师是王刚先生。因为我经常收看他主持的《天下收藏》节目,我的很多关于收藏方面的知识是从这个节目当中获得的。唯一的希望就是今后我们企业能到王先生家里去开一次会,能够坐一下他那张有三百年历史的床。
这里我想跟大家汇报一下最近我要做的事。我在春节后刚刚出版了一部赞扬记者和媒体的书,叫《独家披露》,希望在座的记者们去买。另外我正在准备写一部电影剧本,是受公安部的委托,它写的是西安近年来发生的一起盗墓案,墓主是中国最著名的女皇上武则天的……,我的话比较长,武则天的孙侄女,也是中国最著名的男皇上唐明皇的老婆,也是中国最著名的妃子杨贵妃的婆婆,唐代的贞顺皇后。盗墓者在这个墓里面发现了一座石椁,这是中国乃至世界上迄今为止发现的最大的石椁,上面有中国最早的山水画和花鸟画,有中国最早发现的希腊文化的雕塑,有21个栩栩如生的人物,有各种珍禽异兽,它上面七彩尚存,金雕依稀。犯罪分子把这个28吨重的石椁,从15米深的地下抬到了地面,从地面抬到了美国。这是中国历史上被盗出境的最重的文物,也是中国历史上成功追索回来的国宝级文物的第一个案例。
这个文物刚刚被追回来,目前还没有对公众展览,但是对媒体作过一次开放,请记者们去观看。我为什么要接下这个题材呢?因为有一个人讲了一句话对我触动很深,当文物专家在跟很多媒体介绍这个国宝级的文物的历史价值、艺术价值、风格与特色时,似乎媒体都不是很感兴趣,记者们最终要问的一个问题是:它值多少钱?专家说这是国宝,是不买卖的,不存在多少钱的问题。就像我们问天安门值多少钱一样,谁也给不出这个价。但是有的记者就说了,公众还是需要知道它值多少钱,才能判断这个东西的价值。
这里面,我觉得首先是反映了一个文化生态的问题。我们不能够怪这些记者提出这样的问题。我认为我们现在是处于一个前所未有的文化生态,比如说我们过去从来没有经历过全球化时代,我们过去从来没有互联网,在全球化时代和互联网时代,西方的文化很容易就能进入中国,而且现在在我们的一般民众当中,西方文化确实比较流行,中国的传统文化甚至呈现出一种边缘化的倾向。以前我们说,“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从现实来看,这种自信已经不如当年了。这是一个我们没有经历过的状况。
第二就是,从现在我们社会上发生的种种现象来看,在我们国家经济高度发展的这二三十年,在中国的经济形态发生巨大变化的这二三十年,我们似乎还没有提前或同期地架构好我们的文学理想和我们的文化理想。
第三,由于我们提倡的东西和我们很多方面的规则设定存在着相悖之处,所以金钱往往成为一些领域包括文化领域里主要的标准,甚至是唯一标准。我曾经说过,如果我们的文化把电影票房、电视剧的收视率、网络的点击率、出版和报纸的发行量当作唯一标准,这样一来,记者们问这个东西值多少钱,才能判断是有价值的还是没有价值的,就不足为怪了。
把价值和价格混同,甚至用价格取代价值,这是我们很常见的一个现象,在收藏界也很常见。曾经有一位收藏家,也是著名的企业家,有一次在媒体上就发表这样的一个观点,他说现在艺术品的价值是由资本来决定的,过去可能是由艺术家说了算,现在是由资本说了算。我想,他这个话是有一定道理的,因为我理解他说的这个价值,用的这个词,实际上指的是价格,是在拍卖市场和艺术品市场上的价格,而不是价值。学过经济学的人都知道,价格和价值不是一回事。产业的标准是收入和利润,是市场,而文化的标准是审美、精神和情感,这是不一样的有人问我,我们现在不是很注重发展文化,一直在说要振兴文化吗?我说我看了很多报道,我很少看到“振兴文化”这四个字,我看到的都是“振兴文化产业”。振兴的是产业,不是文化。因为产业有产业的标准,产业的标准是收入和利润,是市场,而文化的标准是审美、精神和情感,这是不一样的。既然是振兴文化产业,那么用产业的标准衡量也许就是谁挣钱多谁就是老大,哪个作品挣钱多就是好作品,这也无可非议,这是产业标准。
一个艺术品的价格由谁来确定呢?过去是由精英们来确定,现在是谁确定呢?首先是资本确定的,其次是购买者,也就是市场确定的,再次就是炒作、运作确定的,这些都能够极大地影响艺术品的价格。那么艺术品的价值怎么来确定?这个是我们作为收藏爱好者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现在收藏界说“亿元时代”,说多少东西破亿了,你看现在这些大的拍卖公司总结他们一年的拍卖成果,很少在谈艺术,基本上是谈价格,超过千万元的多少件,超过亿元的多少件,以此来说进入什么时代,却很少在讨论价值。而且你们现在到拍卖现场去看,收藏家很少,基本上是做石油的、做煤炭的、做公路的这些投资人,他们的观点就是我要掐尖儿,就是要买最好的。我也知道有一家拍卖公司是专门拍卖那些犯了罪的人包括贪官的收藏品,很多价值连城的文物从贪官家里搜出来,还没打开呢,那个画卷都没打开过。所以他不是为了喜欢文物而收藏,不是因为喜欢艺术品而收藏,他在乎的还是价格。
那么,我们这些真正喜爱收藏的人怎么确定文物的价值呢?我感到非常困惑。有人跟我说,艺术品的价值要靠时间来确定,靠历史来确定、来检验。但我们也都知道,历史遗忘、错失了很多伟大的艺术,不是你的艺术伟大,历史就一定会记住你。那么说靠人民来检验,以民意为依据也是不完全合适的,比如说,德国打波兰的时候,德国的民意也是高度一致的。事实和历史都证明,民意在某种历史情况下,呈现出的状态是不能作为判断依据的。
到底什么东西能够让我们去判断呢?我觉得可能我们更多的是要问问自己,作为一个收藏家,作为一个收藏者,你喜爱不喜爱,你是想投资还是因为喜爱。如果你是投资我认为就不在收藏的范围内,因为你并不是想收藏,更不是想传承,你是想交易,那么交易就好了。就像我们说振兴文化产业,振兴的不是收藏,振兴的是收藏产业、收藏经济。那你一定要看好了,哪个东西好出手,哪个东西被炒作过,哪个东西是易于流通的。但是如果说你是在收藏艺术,在收藏文化,你一定要看你是否喜爱,以你内心的良知、你的品格来判断你喜爱什么。那么我们的品格、我们的良知从哪里来呢?是从我们受的教育来的,是从我们祖先留给我们的伟大的文化遗产当中来的。
如果一个年轻人对自己本国的文化不熟悉,也不喜爱,他会爱这个国家吗刚才在介绍我的时候,说我得过2009年度的“中华文化人物”的称号,我当时在领奖的时候讲了这样的话,我说在全世界的范围内,一个民族几千年历经多种劫难而不散,中华民族几乎是唯一的实例。这种凝聚力既不是经济的凝聚力,也不是军事的凝聚力,而是文化的凝聚力。我们的文化历史上也经历过很多次坎坷,但是最终中华文化生存、发展、延续下来,中华民族因此骄傲,因此互相认同,因此而强大,一直到今天。我同时讲,现在我们在中国的任何一个城市、城镇走过,你看年轻人,他们吃的穿的,他们看的节目,他们喜欢的品牌,他们哼的歌曲,他们跳的舞蹈,很多都是西方的。我问了这样一个问题:如果一个年轻人对自己本国的文化不熟悉,也不喜爱,他会爱这个国家吗?
我发表了这个获奖感言后,记者就来采访我。其中一个记者问,海岩老师,你看过电影《阿凡达》吗?我说看过。他说这是美国电影,你觉得不好吗?我说,《阿凡达》很好,它有对人类的终极思考,它关心环保,关心人类的未来。我说虽然好,但是它是美国文化,是美国式的英雄拯救世界。如果全世界只有美国文化,你觉得会开心吗?美国输出它的文化,你认为它是雷锋吗?它是为了中华民族的繁荣昌盛吗?它是为了中国人民的幸福吗?问我的记者没有再回答,但是旁边扛摄像机的记者,一个年轻人,我注意到他冲我竖了一下大拇指。
——《解放日报》第43届文化讲坛演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