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怜薇和谢敏住在一处,美娘过去先去拜访了谢敏,然后才随商怜薇回房里说话。美娘暗中观察了她房中的摆设,一张黑漆描金床,一扇岁寒四友紫檀屏风,素榻明窗,桌上摆了一架古琴,除此而外便是些纸笔书墨,看样子确是个性子沉静的闺秀。只见这些东西虽然都好却很有些年头了,而且寻常女儿家喜爱的小玩意儿一样也无,想来商怜薇在府里地位尴尬,日子自然过得不怎么样。
思及此处,美娘倒有些同情起商怜薇来了,不过很快美娘又觉得自己是多此一举。
她自己尚且狼狈不堪,哪儿有时间同情别人?出身尴尬不亚于商怜薇,好端端的嫡女变庶女,父亲懦弱怕事母亲忍气吞声,又常常遭大娘和二哥欺负,还被谢安平这厮强占……桩桩件件说出来,哪一样不心酸可怜?商怜薇的处境跟她比起来差远了!
所以美娘很快就把那点小小的怜惜抛诸脑后,而是笑着夸赞:“四姐这里好雅清。”
商怜薇道:“不过是一个人住的地方比较简单罢了,妹妹来,我煮茶给你喝。”
商怜薇取出两个剔犀纹如意茶托,煮了一盏茶给美娘:“这叫如意膏,你尝尝。”
美娘其实不懂茶,抿了一口放下赞道:“好茶。”
商怜薇微微一笑:“我喜欢喝这个,但安平不喜欢,他来的话我都是煮清风使给他吃,可惜那茶吃完了,不然我也给煮给你尝尝。”
又来了,三句话不离那煞星。
美娘懒得去“深刻体会”她话里的优越感,只是问:“四姐,怎么不见伺候你的丫鬟呢?”
商怜薇道:“我素来喜静,所以房里的人不多,只有两个跑腿的小丫头还有粗使婆子,以前倒是有个大丫鬟随身伺候,可惜……。”提起此事她皱起眉头,仿佛有些忧伤。
美娘见状追问:“可惜什么?”
“唉,她去年掉进池子没了,就在府中花园西南角的鱼池,有处水榭的那里。现在大家忌讳,游园子都不去那边了。”
鱼池水榭?美娘想起前几天才去过那里,不禁寒毛直竖觉得阴测测的,赶紧端起茶托喝了一口,稳定心绪。
美娘片刻缓过劲来,徐徐道:“是怪可惜的。话说回来,丫鬟没了再买两个伶俐的回来便是,不然四姐您这里人手委实少了些。”
商怜薇笑笑:“不碍事,人少还清静呢。”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美娘把料子和花样拿出来,装模作样地请教商怜薇。提起要给谢安平做衣裳,商怜薇倒是显得比美娘用心,领口绣什么花袖口用什么线都极为讲究,一一细说给美娘,美娘听得意兴阑珊,眼睛不住瞟外头的太阳,心里暗暗盘算着时间。
“这里用半股银丝线绣两朵云纹……。”商怜薇说话时发现美娘在走神,便唤了她一声:“妹妹,你在想什么?”
美娘见庭院中央的树影都被斜阳拉得长长的,估摸谢安平应该回书房有一阵了,补汤也熬到火候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她回眸莞尔一笑:“妾身在想侯爷应该回来了,四姐您刚才说绣云纹?妾身也觉得极好,就是不知道爷喜不喜欢,要不咱们一起去问问爷?”
美娘笃定商怜薇不会拒绝。这种跟谢安平见面的大好机会她肯定不会放过,否则她的盈盈秋波送给谁去?
果然,商怜薇正色点头:“也好,总归要安平喜欢才行。”
于是美娘叫来香槐收拾了衣料针线,跟商怜薇手挽着手,亲热地往回走。
走到小院子门口,美娘环视一圈没看见绿竹,心中猜测落实了七八分,然后再让香槐去小厨房一看,熬汤的婆子说绿竹姑娘已经把补汤端走了。
真是“不负众望”呢。美娘低眉含笑,抬眼又对商怜薇道:“妾身还说亲自给爷送去呢,绿竹这丫头倒省心,什么事都帮妾身做了。四姐,那咱们直接去书房找爷罢。”
“好。”商怜薇眉宇闪过一丝不快。
一路往书房去的时候,美娘都在思考一个问题:等会儿“捉奸在床”的时候,她是哭呢闹呢还是上吊呢?
嗯,得赶紧酝酿酝酿感情。
“咦?书房门怎么关着?”
走到之后只见房门紧闭,美娘顿时“惊讶”:“难道爷不在里面?爷平时看书从来不关门的。”
商怜薇凝眉上前,直接拍门喊人:“安平,我是四姐。”
屋子里一阵乱响,还夹杂了什么东西打碎的声音。
美娘若无其事,仰头望向就快落山的太阳,阳光落进眼睛激出了点点泪光。等会儿门一开,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哭上再说。
迟迟不见人来开门,商怜薇顿时急了:“开门!安平你在里面干什么!”
咯吱——
房门被打开了,谢安平露出了脸来,只见他双颊绯红眸子有些朦胧,衣裳也不怎么整齐,一副春梦方醒的懒散样子。美娘视线下挪,发现他的裤子换了,不是早晨出门穿的那条。
谢安平道:“四姐,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商怜薇的目光越过他肩头,发现书桌下面缩着一个人影,柔情似水的眼睛瞬间凝起寒意,“还有,我要找两本书。”言毕她绕过谢安平,从他旁边跨进房去。
谢安平莫名其妙的,挠挠头问美娘:“四姐今天好像有些不对劲啊……。”
美娘一看哭的时机没到,转而笑得要多温柔就有多温柔:“哪儿有,四姐平时就是这样的。倒是爷才不对劲呢,您耳朵怎么那么红?”
谢安平忽然满脸通红,心虚地垂下眼帘:“天气太热了!”
天气热?怕是心思更热吧!
美娘不屑,却还笑着问:“那爷把汤喝了吗?妾身专门为你熬的呢。”
谢安平脸色更不自在了,斩钉截铁道:“喝光了!”
喝光了就好,看不烧死你这混蛋。
商怜薇走近书桌,看见绿竹正蹲在地上捡碎瓷片,紧抿双唇满面含羞的模样,而且衣襟散开,露出里头桃红色的香艳肚兜。商怜薇的表情愈发冷漠,走上去不由分说踩住绿竹的手,压在碎片上狠狠碾磨。
“啊——”
绿竹惨叫,美娘随即过来:“怎么了?”
商怜薇收回脚,转眼变出一副惊惶不安的模样:“我一时没有注意,你没事吧?”她面对绿竹微微弯腰,这个姿势在外人看来是温柔可亲,但那张脸上的表情却堪称狰狞。
绿竹缩回手腕,胆怯地摇头:“回四姑娘的话,奴婢没事。”
“没事就好,绿竹你快下去包扎,这里让黄莺收拾。”美娘此时做起了“好心人”,吩咐了绿竹两句貌似替她解围。不过在绿竹退下之时,美娘又“无心”地说:“诶,等等,过来我给你理理衣裳。”
美娘把绿竹敞开的衣襟收拢,打趣道:“这么大的人连个衣裳也穿不整齐,出去可不惹人笑话。咱们绿竹真讲究,一天要换两套衣裳,我出门还见你穿的是那套藕色的,回来就换了个样儿,真是个爱美的丫头。”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直到绿竹战战兢兢地告退之后,商怜薇的脸还是冷的。
谢安平站在房门口吹了一会儿风,等体内的躁动渐渐平息,方才镇定自若地走回来:“四姐你要找什么书?”
商怜薇沉静抬眉,看他的眼里多了些不甘和委屈,随即转身去书架:“我随便看看。”
“诶诶,我帮你!”谢安平在商怜薇的手就要碰到书架上的古籍时,飞快冲上去抽出几本诗集,塞到她手里,“孤本!我特意替你买的!”
商怜薇摸着泛黄书页上颓败的墨迹,有些落寞地扬了扬嘴角:“谢谢。”
谢安平松了口气:“咱俩还客气什么。”
他趁人不注意,偷偷取了架上的两本书,悄悄塞进了袖子里。
很快商怜薇就告辞了,她临走前对美娘说:“妹妹我有个不情之请。”
美娘道:“四姐但讲无妨。”
“今天妹妹也说了,我那院子缺几个使唤的人,可一时半会间我上哪儿去找聪慧可靠的丫头来伺候?我见妹妹身边的两个丫鬟都机灵得很,办事也稳妥,所以想请妹妹割爱,先借我一位用用,等我那里寻到合适的人替换,再把你的人送回来。不知妹妹意下如何?”
美娘倒是没想到商怜薇这么快就动手了,她觉得立刻答应倒显得自己好似早有预谋似的,于是故意还要将一将:“这个……四姐容我问问黄莺和绿竹的意思,明天给您回话可好?”
商怜薇也不好逼迫得太紧,应道:“无妨,妹妹请放心,我一定会善待她的。”
美娘心领神会地微笑。还就怕你舍不得虐待呢!
今天不费一兵一卒就轻松解决了眼中钉,美娘心中暗暗欢喜。她打算明儿就卖给商怜薇一个人情,把绿竹亲自打包送上门去。坐山观虎斗什么的,真是百看不厌呐。
啊,对了,那煞星会不会出来搅局?
美娘想到这里顿觉不妙,他既然在绿竹身上尝到了甜头,万一舍不得把她送给商怜薇可怎么办?不行,她得探探口风,要是他舍不得她就使劲儿吹枕边风,再不行就一哭二闹三上吊!
可是她回眸看谢安平,却见到他只是站在那里摸着袖子傻笑,眼神飘忽嘴巴咧开,看起来憨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