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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第六十六章整个景福宫瞬时间热闹起来, 仿佛热油锅里进了水, 油星子哗啦啦沸腾吵闹, 把附近不相干的人也都通通炸醒来, 支着脖子观望。虽说宫里该有的人已尽有, 接生嬷嬷也都教训过无数遍, 但真发作的时候, 喜燕还是慌了神,她听见前头喊人,竟呆呆立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 直到周英莲将她拉拔起来, “发什么愣?伺候娘娘进产房啊!”周英莲的声音拔高, 细细似一把尖刀, 仿佛将她的耳膜都割破。喜燕彻底醒了, 拔腿就往寝居里跑, 与月满两个一左一右将青青架到早已经准备好的产房。整个景福宫都沸起来, 这段日子陆晟又给她宫里添了不少人, 加上太医同接生嬷嬷一并忙碌,突然有了过年的架势。青青躺在床上, 抿着参汤想,仿佛确是近年关了。不知不觉,又一年。外间, 陆晟一杯茶, 端起来又放下, 只等小半个时辰已然不耐烦,“你去问问,里头怎么回事,怎半点声响都没有。”也不知没声响,只不过是听不着青青的声音,他心里不安。周英莲一溜烟去产房门口转悠,转悠完了回头来报,“皇上,俪娘娘还没发作,还在用晚膳呢。”“方才疼成那副样子,怎么没发作?”“太医说,这女子生产,有长有短,短的三五时辰,长的嘛……一天一夜都有可能,便叫娘娘多吃点儿,到时真发作起来也有力气使。皇上不必忧心,要不去乾政殿先歇着,兴许夜里呀奴才就去给皇上报喜啦。”周英莲笑得牙不见眼,觉着安顿好陆晟是他的差事。但陆晟听完丝毫没有起身回宫的意思,反而端起茶盏饮上一口,皱眉,“凉了。”周英莲立刻去换,正巧出门时便撞上皇后与长春宫一行人跨门而入,他偷偷瞄一眼,皇后的脸色越发不好,今儿夜里也涂着一层厚厚的脂粉,无奈却盖不住蜡黄气色,这么仔细端详,皇后仿佛年长十岁,一个不慎便老态毕现,让人看着揪心。帝后之间见过礼,要属心急还得是陆晟,“皇后怎么来了?”刘春扶着皇后在陆晟左手边落座,入了秋,黄花梨木太师椅也冷冰冰像陆晟的神情,皇后强打精神,“听说景福宫要生了,臣妾便来看看有没有能帮得上忙的,宫里许多日子没有小皇子降生,若真能为皇上诞育子嗣,那可真是一桩大喜事,皇上定要大大地赏赐景福宫才好。”景福宫如今只住着青青一个,说景福宫也就是说青青无疑。陆晟兴趣缺缺,只淡淡撂下一句,“往后再说。”然则他低头端茶时不经意间瞥见皇后面色,适才认真打量她,看得皇后骤然紧张,不自觉摸了摸脸,“皇上这样看臣妾,是臣妾今日的打扮有何不妥么?”陆晟摇头,先饮过茶,再缓缓吐出一口气来,看着皇后,皱眉道:“你如今气色越发不好了,前儿太医院开的药可有按时服?”他突如其来的关心让皇后也生出些少女的羞赧,她垂下头,轻声答:“谢皇上关心,臣妾每日都用这药呢,只是这几日入秋,寒气侵体,身子骨弱些也是常事。”“嗯……”陆晟抬眼看向门外忙碌穿梭的人,呐呐道,“那就好,不可讳疾忌医。”“这是自然,皇上的教诲臣妾都铭记于心,这段日子朝中事忙,皇上也要仔细身体才好,不知月初太医请过平安脉没有……”她徐徐抬头,却发觉眼前已然没人了人影,转头一看,陆晟已走到院中,站在产房门外远远看着,大约想透过门窗瞧一瞧里头正安安心心喝汤的人。皇后心中一阵刺痛,一口气提不上来,仿佛要疼晕过去。好在身边人看出端倪,刘春低头来问:“娘娘不舒服?不如请太医过来看看。”皇后摇头,眨一眨眼才发现眼底干涩,已没有半点泪,“你去……取皇上的披风送过去……”刘春心里也说不出的难过,垂头丧气地应了这份差事。相比外头的风云暗涌,产房里面倒是平静得多。青青用过饭,喜燕伺候她漱口,正要端这东西出去便听见青青开口,“闷得很,喜燕姑姑,你给我唱个小曲儿吧。”喜燕涩然,“娘娘抬举奴婢了,奴婢哪会这些。”“你就随口唱一个,我就随意听一听,省得我注意力都放在肚子上,疼得难受。”“奴婢只会唱一首,娘娘想听,奴婢便只得献丑了……”她如此说,喜燕不好再推脱,便只得将碗碟都交托道月满手上,自清了清嗓子唱起来,“三月桃花开情人捎来捎带信信要一个荷包袋一绣一只船船上张着帆里面的意思情郎呀你去猜二绣鸳鸯鸟栖息在河边你依依我靠靠永远不分开。”她情急之下只想起这一首小调来,唱完了才觉着不妥,依着她的身份,不该在宫里唱此等旖旎之词。喜燕跪下请罪,青青却说:“这歌唱的好,没有什么该不该的,人间有情,自是不知所起,亦难自控。”谁也没料到这种时候产房会传来女子柔媚的歌声,唱的还是郎情妾意、针线传情。不但陆晟听得愣了神,连皇后也被勾起许多泛黄往事,一个不慎,竟泪水涟涟,慌忙侧过身躲到着拭泪。回首往事,谁没有青春少年时?谁没有遇过桥上少年郎?不过是岁月长衣衫短,磨得你半点脊梁骨都不剩。陆晟肩上挂一件靛蓝披风,衣角被夜风卷起又落下,他背脊挺直容色肃穆,如此一见,还真称得上玉树临风、超凡出尘。只不过他眉间沉郁不开,始终让人心生畏惧,不敢直面。此时产房传来一声惊叫,真如一锅热油倒进一锅沸水,哔哔啵啵吵闹不休。陆晟不自觉上前两步,又停在产房门外,闷着头来回踱步。连皇后也从太师椅上起来,扶门而立,一双原本毫无光彩的眼睛也仿佛在这一刻被烈火点燃,望向产房的眼神当中充满了光与火的热烈,全当这一胎是为她所生,为她尽力,因此一颗心也揪起来,竟默默替往日的敌人祈福祷告。万幸老天爷怜她孤苦,约小半个时辰过去,她便听见一声响亮啼哭,几乎把这深沉无边的夜照得白昼一般明亮。接生嬷嬷出来报喜,“恭喜皇上,娘娘替皇上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小皇子。”陆晟心上石头落地,眉眼皆开,“赏,全都有赏。”他心中欢喜之意无以言表,恨不能立时上奏祖宗,下表臣民,未料到身后却有人比他更激动,听刘春叫喊,“娘娘,娘娘怎么了?快请太医!”原是皇后欢喜到了头,身体禁不住,一个后仰晕了过去。景福宫里人人欢喜,除了青青。孩子不重,约五斤三两,刚刚好。接生嬷嬷将裹在襁褓中孩子抱到青青枕边,笑眯眯说道:“娘娘,小皇子生得可结实了,哭声也响亮,您瞧,小皇子还会笑呢……”却不想青青偏过头向内,不肯望他一眼,“抱出去。”“娘娘……”“出去!”接生嬷嬷从没见过这样的,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好不容易平安落地,竟连看都不肯看一眼,天底下再找不出比这更加狠心的母亲。还是喜燕使个眼色,先叫接生嬷嬷将孩子送与陆晟去看,自己留下伺候青青。她走到床边,看着几乎把整个身子都背过去的青青,无奈叹息,“娘娘,奴婢知道您心里难受,但月子里不好掉泪的,怕坏眼睛……”她探身向内,却瞧见青青藏着的大半张脸上已全然是泪,真到伤心处,哭也没有半点声息。而陆晟已然从庭院回到寝居,接生嬷嬷抱着刚出生的婴儿送到他眼前,小娃娃浑身红彤彤一片,眉眼模糊,却让他瞧出自己的轮廓,越看越是喜欢,却又不敢伸手去碰,便径自高兴道:“朕已替你拟好元麒二字,不必从谱,你就是九九归一万物归元!”他这话说得实在不妥,但孩子哪听得懂?只觉得他声音大、脸又凶,止不住地哭闹。接生嬷嬷猜测是饿了,便将元麒交给奶娘照顾。陆晟将喜燕召进来问话,“你们主子可好?”喜燕脸上透出为难之色,“身子还好,嬷嬷说孩子下来得快,娘娘并没吃什么苦,只不过……”“不过什么?”喜燕说来也觉心酸,“娘娘不肯见殿下,等嬷嬷走了却一直哭,奴婢劝不住……”“知道了。”陆晟手扶桌面思索片刻才沉吟道:“你与她说,朕知道她心里难受,但自己个儿躲着哭是没用的,得养好身子才好继续与朕斗下去。”话被喜燕一字不落地传到青青耳里,这时候她的眼泪也哭干了,心思平静许多,她听后不过木然摇头,“我哪里斗得过他?我早已经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