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胡同,往外又走了几步。

    在一个墙角发现了林菲冉母亲的踪影。

    她浑身湿漉漉的，漂亮的脸上没有半点颜色，脸色都是青紫的,浑身僵硬地缩成一团，尸体已经是凉透了。

    “妈——！！！！”林菲冉凄厉地大哭了起来。

    带他们过来的老人无奈地摇头,“你爹他又把人拿去换赌债,我看见后面有人追她，她脑筋傻心还是不傻的，知道自己要被欺负了一个劲儿地跑。是不小心掉进外面那条河道里冻死的,她今天碰见我还笑得开心跟我比划菲菲和哥哥要回来，快死了也想着爬回家……”

    “老太婆你不要胡说。”站在旁边的男人立即反驳道，“我什么时候把她拿去抵债了，你眼睛瞎了吧，信不信我打死你！”

    然而下一刻，他的脸便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林非冉气得浑身颤抖,以往绵软无力的声音也变得阴恻恻的,“我想方设法给你钱,给你房子,你全部赌掉……让你照顾妈妈，你就是这样照顾的？”

    林墨沉从来没见过林非冉打人的样子，自从认识他以来,他在自己面前从来都是一副矫情娇弱美少年的模样,偶尔正经,经常不着调。但是不管什么时候，他都是理智并且克制的，林墨沉从来没想过他打人的模样，也想象不出来。

    但是现在他看见了，甚至比自己打人还要狠。一脚脚踹踢在地上男人的身上，几乎把人往死里踹，精致漂亮的脸上毫无表情，眼睛里是和自己外表形象毫不相符的狠戾。

    莫名其妙地林墨沉脑子里想到一个形容词——蛇蝎美人。

    “不要打了，待会出人命了。”旁边的老人急得跺脚，拉住林菲冉的袖子叫道，“林丫头，快让你哥哥停手，你爸他要断气了！”

    然而旁边林菲冉就像是没听见一样，只是抱着母亲的尸体冷眼旁观。

    见地上地男人真的快要不行了，林墨沉急忙拽住了林非冉，“停手，他快死了！”

    他的力气也比自己想象中要大很多，林墨沉甚至第一次没抓住，眼看着一脚又要往地上男人的脑袋上狠狠踹去，林墨沉直接伸手抱住了他的腰，一边用力往后拖，一边怒道：“林非冉！你是想坐牢吗！”

    话落，怀里抱住的人不再挣扎，林墨沉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上。

    见林非冉冷静下来，林墨沉顿时松了口气，但是依旧不敢松开，他怕林非冉再冲上去。地上的男人睁着眼睛，浑身青肿，呼吸微弱，看上去似乎再来一脚就要归西。

    过了许久，林非冉才出声道：“老师，我妈死了。”

    话里是说不尽的悲伤。

    林墨沉也很难过……但是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他，最后只能吐出两个字——“节哀。”

    本以为只是一次平常的回家帮父亲摆脱追债，却没想到迎接他们的是这样的结果。

    屋子里已经摆起了灵堂，四处挂满白幡，戴着白色头巾的少女跪在母亲的前面，眼睛有些红肿。

    里屋躺着被打得下不来床的男人，痛过之后现在正睡得香甜。

    门口，林非冉坐在曾经母亲经常坐着等他和菲菲回家的石坎上，垂着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悲伤又可怜，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没了家的猫。

    察觉到身边站了一个人，林非冉低声问道，“你回来了。”

    林墨沉嗯了一声，从拎着的袋子里递给他一瓶水，“喝口水吧。”

    把买回来的剩下的水拿进屋子，林墨沉才出来，坐在林非冉的旁边，沉默不语。

    他从来没有经历过亲人离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能静静地陪在旁边。

    过了一会儿，林非冉突然喊了一声，“老师。”

    林墨沉应了一声，转头看着他，“怎么了？”

    林非冉眼眶有些红，但还是笑着道：“我找微博公司内部的人帮你查到了这次网络上造谣你的人。”

    “发声的用户是一个名叫赵贺文的人，推波助澜艹热度的另一个人是华宇营销公司的员工，名字叫刘伦。”

    “我知道了，你……不用管我。”林墨沉低下头，心情有些复杂，“谢谢你。”

    谢谢你为我做的所有一切。

    “老师。”

    “你要是想谢我，可以抱抱我吗……”

    林墨沉在心里叹了口气，然后伸出一条胳臂揽住旁边人的肩膀。

    林非冉看着天空，半晌，才轻声道：“今晚月色好美。”

    林墨沉眼皮抖了抖，假装自己听不懂这句话。

    半个小时后，杜松来了。

    林墨沉给他打的电话，作为林菲冉的班主任，她家出现了大状况，杜松有权利知晓。

    “菲菲呢？”

    林墨沉不动声色地松开搭在林非冉肩膀上的手，指了指身后，“在屋里面。”

    杜松闻言，目光只在门口坐着的两人之间扫了一圈，然后便进了屋子。

    紧接着，林墨沉听见了里面传来嚎啕大哭的声音和细碎的安慰声。

    杜松对林菲冉一直很关心，在没有父□□里，他充当了林菲冉心中父亲的角色。

    ……

    一直忙活到后半夜，林墨沉才和杜松一起离开。

    杜松开了车来，可以顺路把他送回家。

    离开的时候，林非冉依旧坐在石坎上，低着头，一言不发。林墨沉记起来林非冉曾经被亲生妈妈抛弃，现在是第二次被“抛下”了，想到这，林墨沉突然觉得心里有点难过。

    第二天，林墨沉上了微博，果然看见了赵贺文的澄清声明。

    以前的谣言都被删除，只留下长长地一篇声明，声明的下面，是一片骂声。

    本以为是个大瓜，却没有想到完全是个乌龙闹剧，吃瓜群众纷纷不满自己被当猴子耍，一个个将愤怒撒在了披露这件事情的博主身上。

    而与此同时，学校方面也赶紧再次将当初的声明置顶，同时艾特了林墨沉和叶琳两位当事人，将他们当初的解释也一起贴了出来。

    禽兽老师瞬间转变了形象，成为了一个受人尊敬的好老师。

    而当初那些帮林墨沉辩解的截图、各种文字也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在大众的眼前，一中的学生们自发地顶帖，替蒙受了不白之冤的好老师说话。

    许多网民也愕然醒悟自己也许是被人带了节奏，在羞愧和愤怒的双重情绪驱使下，一边向某林姓老师道歉，一边诅咒那些水军和让他们丧失自我判断力的大v。

    人类地劣性根便是如此，总是第一时间寻找外界过错，而不是从自己身上寻找原因。

    得到了想要的结果，林墨沉不再继续关注这件事。

    他开着车来到林菲冉家中，除了咿咿呀呀的丧乐和唢呐声之外，门可罗雀，格外冷清。

    母亲过世，然而来帮忙的只有四五个胡同的邻居，其中三个林墨沉见过，有两个是当初寒风中站街的妇女，其中一个好像叫七婶，还有一个便是那个老人。

    林菲冉向杜松请了假，他们两兄妹要按照普通人家的正常丧礼程序走完头七——尽管没有宾客，也没有亲朋好友。

    进了屋，林墨沉并没有看见兄妹二人，只隐隐约约有争吵的声音从里屋传来。

    林墨沉迟疑了一瞬，然后便往里面走去。

    只开了一个小窗的屋子里，被打得浑身是伤的男人正拉着林非冉的衣服苦苦哀求。

    “你给我钱，我以后再也不会给你们两兄妹打电话了，菲、菲菲以后也归你了。你对她那么好，一直养着她，不就是想让她以后当你的老婆吗？”

    “你在说什么呢！你怎么不去死啊！”林菲冉站在一边愤怒道，伸手一巴掌用力地甩在了跪在地上的男人身上，“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他是我哥！”

    “我不生气。”男人毫不介意被扇，疯女人死了，他们以后就不会管他了，他要努力地为自己争取最后一点利益。

    看着一身白，面无表情站着的便宜儿子，男人一边笑一边肿着眼睛再接再厉，“反正你们不是亲兄妹，非冉你看你妹妹长得好看吗，我知道你很喜欢她，不然也不会一直养着她。对不对？你可不可以给我钱，给我钱她就是你的了。我发誓，再也不会跟你们扯上半点关系。”

    “我知道你家有钱，只要从指缝里给我漏一点，我一辈子就衣食无忧了，非冉，可怜可怜爸爸……”

    林菲冉从没见过这么无耻的人，这个人还是自己血液意义上的父亲，卖完老婆卖女儿，气得话的说不出来，狠狠踢了他一脚径自往门外走去，然后迎面撞上了站在门口不知道站了多久的林墨沉。

    林菲冉吓了一跳，惊讶道：“林老师？”

    里面的男人还在胡言乱语的，林菲冉顿时又怒又急，忙解释道，“林老师，你不要听他胡说八道，我哥哥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我和他只是兄妹！”

    林墨沉，“……我知道，你其实不用解释。”也没必要解释。

    屋子里，林非冉听见门口传来的声音，回过头，一直冷着的脸这才稍微缓和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