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瑜出了小区,有些麻木地走在夜色里,感觉七月的天,冷的浑身都发颤。
少年坐在时常等的公交站牌前,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和走走停停的公交,面容没有一丝的表情。
坐公交回家,洗澡睡觉,好似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好似过去一年里遇到的人和事都只是梦一场,如今梦醒,他也该清醒,回到既定的生活道路上。
他还年轻,也许总有一天会忘记某些人和某些事。
少年走后,明筝呆呆地坐在客厅里,一动也不动,眼睛干涩却流不出一滴泪,感觉心口的地方空空的,她也说不上来,她谈过好几场恋爱,分手也不是第一次了,但是这一次莫名地觉得有些难受。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被客厅的空调吹的浑身发抖,她才僵硬地起身,慢吞吞地走上了二楼,敲了敲她妈妈房间的门。
明太太还没有休息,打开门,见女儿失魂落魄的模样,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然后去找了一个大披肩给她裹上,说道:“晚上和妈妈睡吧。”
明筝点了点头,爬到了床上,缩在大床的一角,抱着她妈妈的手臂,沙哑地说道:“他是不是觉得我学习不好,不够可爱,长得也不好看,所以才要跟我分手?”
明太太叹息地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说道:“我们马上就要漂洋过海去陌生的国度了,明筝,就算现在不分手,以后你们也会分手的,忘了那个少年吧。”
明筝哽咽了一声,感觉前路飘摇,看不到一点的希望。
明筝呆呆地等了两天,这一次林子瑜没有再联系她,她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日跟着林子瑜送她的那只小乌龟说着话。
小乌龟已经长大了一点点,走路也很稳,不似以前那样爬着爬着就突然翻的四脚朝天。
“小乌龟,小乌龟,你说我要不要去找林子瑜?”
“如果你同意去找林子瑜就点点头?”
小乌龟慢吞吞地继续在自己的木盆里爬着。
“如果你反对我去找林子瑜,你就摇头,不摇头的话就是同意了哟。”少女换了另一个说法。
小乌龟探着小脑袋,有些萌呆地看着小主人,既不会摇头也不会点头。
“那我们去找林子瑜吧。”明筝露出笑容,轻声说道。
明筝趁着她妈妈出门,将小乌龟装进玻璃罐里,抱着小乌龟,坐上公交车去城南的老居民区。
熟悉的街道,熟悉的站牌,明筝抱着怀里的小乌龟,有些忐忑不安地走到林子瑜家的小区。
林子瑜家里的院子没锁,院门是虚掩的,明筝小脸有些发白,一个劲地想着,如果林子瑜赶她出去,她要怎么办。
少女心口有些发凉,才走近院门,就听见里面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没有钱给你,你快走。”林奶奶气的发抖的声音传来,夹杂着陌生男人的叫嚣声。
“没钱?那个疯子留下来的房子和存款呢?学校给你们的补贴呢?而且那个小疯子不是参加什么竞赛拿奖了吗?你们害死了我姐,别以为你们躲到这破地方就能躲得掉。”
“我们家没钱,就算有钱也不会给你,你们再闹,我就报警了。”少年冷如寒冰的声音响起。
“好啊,你们报警啊,我们就把事情闹大,让左右邻居都来看看,你们这一家子都是什么人,小怪物,你爸害死来你妈,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都是一样的疯子。”
明筝听的浑身发冷,一股火蹿了出来,想也不想就一把推开了院门,冲进去,将书包砸到了院子里的中年男人身上,双眼发红地叫道:“你才是疯子,你全家都是疯子,快滚,不滚我就报警抓你。”
“哪里来的小泼妇,居然敢打我。”
“明筝!”
中年男子一脸横肉地就要来抓明筝,少年心脏险些停止跳动,俊脸煞白,一把抱住少女,将她迅速地拉离战场,护在了身后。
“当年已经给了你们家20万,那是家里最后的一点钱了,我老婆子老的都走不动路了,孙子又小,你们找我们要钱,就是要我们的命。”林奶奶手里拿着扫帚,将两个孩子护在身后,厉声叫道,“你们不走,老婆子我就跟你们拼命,反正我也活够了。”
“老太太,你吓唬谁呢,你要是想死,几年前就死了,还会偷偷摸摸带着孙子躲到这地方来?再说了,死的是我们刘家的人,给20万就能给的掉吗?你孙子现在是出息了,别跟我们哭穷,当我们傻呢。”院子里穿的有些土气的中年妇女尖酸刻薄地说道。
林奶奶被气的半死,握着扫把身子晃了晃,险些气晕倒。
“奶奶。”冷隽少年扶住林奶奶,厌恶地盯着院子里的夫妻两,眼底闪过一丝的冷光。
少年的手有些颤抖,还是稳稳地站直了身子,他身前有奶奶,身后有要保护的少女。
“林奶奶,你们家发生什么事情了?要不要帮忙。”左邻右舍听到动静,有几个人敲门进来。
“你们谁啊,怎么随便跑人家里来闹事,再闹事,抓你们进派出所关起来。”
“我已经报警了,派出所的片警马上就要来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说道。
院子里的中年夫妻两属于窝里横的,一见邻居们都这么凶悍,有些虚,但是又不想无功而返,他们拿不到钱,也不要这祖孙两好过。
中年妇人气急败坏地说道:“你们知道啥,我们是来要说法的。你们大家评评理。他们林家一开始就骗婚,自己儿子是个神经病疯子,居然还敢娶妻,娶了我老公的姐姐,没几年就病发,砍死了人,就这样的人,还没有被判刑,天理何在啊。”
“你们别看这老的老,小的小,看起来老实本分,他们一家子祖祖辈辈都是神经病,别哪一天拿刀砍死你们了。”
“你们还当他们是什么好人,别看这个小的现在有出息,以后铁定也是个疯子……”
一句句恶毒的话冲进脑海,少年身体站的笔直,琥珀色的双眼深的看不见一丝光,浑身紧绷,刺骨的寒意席卷全身,他爸是个疯子,他以后也会是个疯子。
“你们给我滚——”林奶奶大吼一声,将扫帚朝着那对丧尽天良的夫妻两打去,身子不稳,跌倒在地。
邻居们脸色都大变,看着这闹得乱糟糟的院子,连忙去扶林奶奶,很快这一带的片警就赶到了,喝住了那对夫妻,又让人扶着林奶奶去躺着,制止了这一场闹剧。
片警到了,驱散了围观的人,将闹事的夫妻两带到了派出所,林奶奶气的不轻,躺在床上去不了,15岁的少年到派出所做笔录。
明筝抱着怀里的小乌龟,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少年孤独萧瑟的背影,一路跟在了少年身后。
那对闹事的夫妻说的话每一句话都颠覆了她的认知,明筝的面容有些苍白,她从来不知道,林子瑜身上背负了这么多的东西,她以为自己是天底下最悲惨的孩子,爸妈离婚,老爸养情人出轨,她有个小三岁的弟弟,她跟妈妈要被赶出去,可林子瑜比她要悲惨一百倍,他从来不说,他还那么优秀。
少女抱紧怀里的玻璃罐,将小乌龟抱在怀里,坐在派出所的门口,等着少年出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头顶传来一片阴影,有人遮挡了刺眼的阳光,少年俯下身子,蹲在她面前,漂亮的面容有些苍白,双眼闪过一丝猩红,沙哑地说道:“明筝,你该回家了。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明筝抬眼看着清隽的少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一直很冷静,没有哭,可是她想哭。
“我来还你小乌龟。”她呆了呆,说完将怀里的玻璃罐抱的更紧了点。
“嗯。”少年伸手去拿小乌龟,长长的睫毛垂下来,眼窝处是一片深浓的暗影。
林子瑜的力气很大,明筝眼睁睁地看着他拽走玻璃罐,起身就要走,顿时眼睛一酸,拉住了他的衣服,哽咽道:“林子瑜,以后我会变得越来越好的,我们不要分手,好不好?”
少年的身子僵硬如石,浑身的血液有一瞬间的冻结,抬眼看着她娇艳的小脸,目光又凶又狠,像穷途末路的孤狼:“你根本就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是她不好,是他不好,他身上流着罪恶的血,他以后会变成他父亲那样的恶人,她要是有一丝的理智,就该远离他这样的魔鬼。
少年脸色冰冷地拽她的手,明筝鼻子一酸,身子将他狠狠地抱住,死也不松手,她知道他很难过,他说的那些话都不是真心的。
少年的身子抖得如秋风里的落叶,听着少女伤心的呜咽声,许久闭眼,血液躁动,有个疯狂的声音在心底说道,带她走,带她走。
少年狠狠地拉着她的手,一言不发地就往回走。
明筝乖巧地跟在他身后,少年没有带她回家,而是拉着她走到了公园里,两人沿着郁郁葱葱的林荫道,走到僻静的角落里。
林子瑜将怀里的小乌龟放到草地上,曲腿坐在草地上,声音沙哑地说道:“明筝,你就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明筝坐在他身边,摇了摇头。
少年低低一笑,这样纯真的少女,她什么都不知道。
“今天来闹事的是我舅舅和舅妈,不过我们早就断绝关系了,他们说的那些事情都是真的。”少年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冷酷,声音又低又沉,麻木且冷静,像是在叙说别人的故事。
“我爸妈都是华大的教授,我爸是华大数学系最有天赋的教授,我妈是物理学家,他们是自由恋爱的。
我们家族有遗传病,就像是诅咒一般,给了我们家族的人超群的智商,又给了我们疯狂的血液。
我爷爷,我爸爸都醉心研究,四十岁就病发,严重的时候神志不清,我妈妈就是这样被我爸误伤致死的。”
少年的声音冷如寒冰,面容晦涩,没有一丝的表情:“我爸因为精神病被判无罪,至今关在精神病院,事发之后,我舅舅一家前来闹事,拿走了家里最后的一点储蓄,我奶奶跟所有的亲戚都断绝了关系,带着我离开了帝都,搬到了滨海里,过了几年平静的生活。”
“明筝,有一天我也会变成我爸爸那样的魔鬼,你现在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了吗?”
明筝听得浑身发冷,看着少年如山水墨画的眉眼,声音发颤地问道:“这种病不能治吗?林子瑜,我们去治病好不好,我会赚钱,赚很多钱。”
“很多病是检查不出来的,只有病发的时候才会知道。”少年的唇角勾起一丝惨淡的笑容,目光沉沉地看着她,眼底闪过疯狂的幽光。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变成那样的魔鬼,他渴望靠近少女,又害怕靠近她。飞蛾扑火,终有一天会自取灭亡。
明筝有些难受,笨拙地伸手碰了碰他冰冷的面容,他父母的惨案不是他的错,他家族有遗传病也不是他的错,林子瑜是天底下最令人心疼的少年。
“林子瑜,这些都不是你的错。”
少年身子僵硬了起来,细细地咀嚼着她的话,然后低低地疯狂地笑出声来,15岁的少女都知道这不是他的错,可是这是他的原罪,血液里带着疯狂的因子就是他的罪。
他不敢交朋友,不敢大声地笑,不敢对未来有任何的期待,因为无论他现在是多么的优秀,终有一天他都会活成他父亲那样,被关在四面的小房子里,失去所有的尊严,卑微地活着。
他宁愿死,也不愿意自己变成那个模样。他恨他爸爸,恨他为什么给了他生命,恨他为什么要害死他妈妈。
“明筝,我送你回家,回去后,忘了我,好好生活。”少年的声音没有一丝的感情,垂眼,薄唇抿起的死紧,浑身都笼罩着一层晦涩不明的情感。
少年伸手去拉她,面无表情地拽着她就往公交站牌的方向走。
明筝被他拽的生疼,一边哭,一边说道:“我不走,林子瑜,我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