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只有一名内侍在,他知道那是殿下的心腹,所以才打算开这个口。
“明太医可是想说,父皇的梦魇,或与邪术有关——”
明太医神色微紧地点头。
原来殿下也已想到了此处。
祝又樘的神态看不出太多异样。
父皇这连日梦魇来得蹊跷,却处处都找不到原因,出于先前从蓁蓁那里了解到的蛊毒之术,他免不了要往邪术上去想一想。
以邪术算计帝王,这等冒险之事以往继晓固然不敢去做。
可如今不同了。
急了的人乱了分寸,会选择铤而走险也不足为奇。
“不如听一听张姑娘的意思……”明太医低声提议道。
祝又樘点头。
肯定是要问一问蓁蓁的。
但是让蓁蓁直接入宫来替父皇诊断,却是万万不可取的。
一来如今父皇性情易怒,易怒者往往多疑,蓁蓁懂蛊毒之术这件事情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父皇察觉到。
所以——
见太子殿下看向了自己,明太医会意地点头。
懂了。
张姑娘必是不能亲自出面的,他总算又能派得上用场了。
咳,对于这种能顺便学点儿东西的事情,他向来也是很乐意去做的。
……
很快到了除夕。
京中这一年的除夕夜,尤为地热闹。
昭丰帝一改往年懒散,早早地与礼部官员商定好了要亲登城楼,与百姓同庆除夕的事宜。
历朝历代,有此举动的皇帝不在少数,且多是出现在太平盛世。
许多想一睹圣颜的百姓甚至一早就携家带口地候在了城楼旁,亦有闻讯远道而来的百姓早早地等在了城中。
天色初暗,城中四下张灯结彩,炮竹声与鼓乐声交替,气氛高涨着。
无数百姓朝着城楼处涌去,致使数条长街都被围的水泄不通,人流宛若一条缓缓攒动着的长龙。
除夕佳节又逢如此盛事,在这热闹背后,沿途皆有官兵例行检查,五城兵马司于四下来回巡逻,暗中守着的锦衣卫亦是时刻戒备着。
万众瞩目之下,昭丰帝在太子和几名近臣的陪同下登上了城楼,接受百姓瞻仰跪拜,高呼万岁。
昭丰帝站在高处俯视着万千子民,莫名就联想到了自己成仙之后的情景,连日来被阴霾笼罩的心情不禁就略微好转了些。
太子这提议倒是不错,恰好也叫他出来透透气了。
面色稍有些虚弱的昭丰帝含笑抬了抬手,对刘福道:“叫他们都平身吧。”
大过年的——
刘福应了声“是”,身侧的小太监正要高唱时,却见跪在下方的百姓们忽有一人猛地站起了身来。
四下人满为患,他起身的动作却仍旧醒目。
那是一名身形高大的大汉。
“为君者不贤!大靖国运愈下!天下这是要生灵涂炭呐!”
他起身时便已高呼出声,声音响亮嘶哑,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一般。
四下顿时哗然。
“乱世将至,乱世……”
大汉喊话间,目呲欲裂地往前奔去,一片惊呼声中,一支利箭自暗处飞来,将他余下的话阻在了口中。
心口处中了一箭的大汉脚下一滞,却仍挣扎着要往前扑去,面上神情依旧悲愤,似乎感受不到疼痛一般。
这一幕直将周围的孩童女眷吓得哭叫出了声。
“乱世……将至啊……”
那大汉轰然倒地,口中却仍念着这一句话,一双空洞的眼睛大睁着。
官兵们已经围了上来,极快地将尸体敛去。
四下的气氛却已是全然大变,众人惊惶不安,离得远些的人群因不明真相开始躁动起来。
城楼之上,李东阳等数位大臣皆变了脸色。
昭丰帝眼角抽搐了一阵。
“……”
他登基至今,头一回与百姓共贺除夕,就闹出了这样的事情来……还敢不敢再倒霉些?
大冷的天他跑这儿来受冻,结果就给他来这一套?
望着有些失控的局面,昭丰帝脑中一阵恍惚,只觉得眼前这情形好像在他近来的噩梦中曾出现过——
难不成他的梦如今竟不是反着来的了?
思及此,昭丰帝忽觉头痛欲裂,这痛感来得突然,叫他一阵头重脚轻。
“皇上当心!”
刘福与陆塬眼疾手快一左一右将人搀住。
昭丰帝脸色难看地道:“扶朕回去!”
刘福连忙应下。
眼见着圣驾离去,几名大臣不由面面相觑。
出了这等事……皇上一声不吭就这么走了?
不过……这好像也算不上太过稀奇。
几人几乎是下意识地都望向了一旁的太子殿下。
“先稳住百姓。”祝又樘看向李东阳,正色道:“有劳李尚书先出面解释,道方才那人极有可能是受了异族人收买,故在此妖言惑众,欲乱我大靖民心,意图当诛。此事朝廷必会细究,亦会加强京中守备,让百姓们不必因此恐慌——”
这些话即便未必人人都会信,但眼下若朝廷连句话都没有,才是最容易让舆论恶化的。
且李尚书美名在外,向来得百姓敬重仰慕,由其出面,再好不过。
“微臣遵命。”
祝又樘又看向一旁腰间悬刀的中年男人。
“当务之急,是有序地疏散百姓,必要加强管制,尽量减少百姓拥挤踩踏,以免混乱中引起伤亡。若有老幼者身边无家人在,需派官差护送至人流稀疏之处……这些,还需吴统领尽快安排下去。”
“是!”男人抱拳应下,立即带人去了。
祝又樘又继而将其它事宜也一一安排妥当。
待见得城楼之下躁乱的百姓们在李东阳出面之后渐渐被安抚了许多,他复才转身要下城楼。
“殿下留步……”
刘健将人喊住,上前行礼。
气质清贵而沉稳的少年人回过头。
“刘大人可还有事?”
刘健脸色复杂地低声劝道:“此时陛下必然正当盛怒……殿下还是暂时勿要近御前为好。”
陛下近来脾气尤为不好,他担心尽心尽力善后的殿下还是会受到迁怒。
想到这些时日、乃至这些年来面前少年的不易与委屈,刘大人就有些叹息。
祝又樘微一颔首,道:“多谢刘大人提醒。吾还有其他事要办,此处局面,就劳刘大人多费心了。”
“殿下言重了。”刘健抬手行礼恭送。
祝又樘带着清羽下了城楼,等在不远处的张眉寿在阿荔的陪同下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