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年轻,身体恢复的很快,经过十几天的休养,周景已经能够下床,在病房里散步了,为了节省医疗费用,他决定提前出院,回到家里静养。
而直接参加工作的事情,引起了父母之间的意见分歧,母亲袁秀华态度坚决,要求他必须复读一年,重新参加高考,而父亲周学明则尊重儿子的选择,并不阻挠。
几次争论下来,袁秀华终于妥协了,但为了这事儿,也悄悄地哭过几次,毕竟,她的担忧其实也不无道理,没有大学文凭,的确很难在社会上立足。
周三的下午,秘书高源打来电话,委婉地告知,因为学历较低,将周景直接调入政斧办,难度很大,因此,王延年决定过度一下,让他暂时到其他单位工作。
而备选的单位里面,就有招商局和教育局,前者直接归王延年直管,在用人方面,自然是没有任何问题的,随时都可以上班,手续可以后补,后者也很简单,只需和副市长曾勤明打个招呼,就能解决。
周景很有自知之明,自己没有大学文凭,去教育口工作,很容易引起非议,因此,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招商局,把那里作为仕途之路的起点。
接下来几天,高考成绩下来了,同学之间,开始相互请客,搞各种聚会,尽管姚斌上门撺掇几次,但周景还是没有参加,他要养好精神,准备新的挑战了。
八月中旬的一天,周景顺利地办完人事关系,骑着自行车到招商局报到,招商局在光华路上,是一座三层高的青灰色小楼,外墙皮多处脱落,露出里面的红砖,显得很不雅观。
他把自行车停好,正向门口走去,一块西瓜皮却从天而降,恰巧落在脚边,周景抬头望去,却见二楼的窗口人影一闪,似乎刚有人离开。
瞧着门口脏乱的垃圾,以及随意摆放的自行车,周景不禁轻轻摇头,从直觉上,就能感受到,这个单位的管理有些松散,工作效率自然也不会太高。
他先上了二楼,到办公室办理了相关手续,随即在一位接待人员的引领下,去了三楼,敲开了局长谢长志的办公室,进屋后,发现一个有些秃顶的老者,正坐在办公桌后打电话。
接待人员见状,转身就出去了,周景站在门口,等了约莫三四分钟,谢长志才把话筒放下,摸起杯子,喝了口茶水,就抬起头,淡淡地道:“有事?”
周景忙向前几步,微笑道:“谢局,我是来报到的。”
谢长志放下茶杯,慢条斯理地道:“哦,新来的?”
周景笑着点头,轻声道:“是的,我叫周景,以后还请局长多多关照。”
“周景?”谢长志皱了下眉头,像是很随意地问道:“你和高源是亲属?”
周景轻轻摇头,笑着道:“不是,只是和高秘书有过数面之缘。”
“这样啊。”谢长志淡淡一笑,拿起桌上的材料,扫了几眼,头也不抬地道:“你去招商股吧,股长是秦晓倩,有什么不明白的事情,尽管去问她。”
“好的,谢局。”周景注意到这位谢局长的表情变化,也不想做过多解释,就微微一笑,转身离开办公室,把房门轻轻带上,朝楼梯口走去。
长长的走廊里,一个人影都没有,而经过的几间副局长办公室,房门都是紧闭的,不知里面是否有领导,整个楼层异常安静,也显得格外冷清,让周景也不觉放轻了脚步。
招商股的办公室在二楼,左数第三个房间,进屋之后,见办公室不大,却摆着四张旧式办公桌,靠近墙角的位置,放了两个红色真皮沙发,想必是留给客人的。
屋子里面没有空调,只一台风扇在呼啦啦地转着,风扇旁边,坐着一个四十几岁的中年妇女,她穿着粉色裙子,双腿却放在办公桌上,分得很开,任由风扇把裙子吹得飘飘荡荡。
中年妇女手里拿着织针和毛线,正在打着毛衣,织针上下翻飞,很是娴熟,一条袖子已经快织好了,而她身后的办公桌边,坐着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则在翻着报纸。
两人都看到了周景,却谁都没有搭腔,都把他当成了空气,只是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
周景笑笑,自我介绍道:“两位好,我是新来的,名叫周景,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中年妇女抽出织针,搔了搔头发,好奇地道:“你多大啊?”
周景忙走过去,拉了把椅子,坐在她的旁边,微笑道:“十八岁。”
中年妇女有些吃惊,笑着问道:“这么年轻,就来招商局上班,你家里门子挺硬啊,是领导亲属吗?”
周景赶忙摇头,轻声道:“不是,我家庭很普通。”
中年妇女来了兴致,探过身子,小声问道:“花钱进来的?”
周景有些无语了,笑着道:“没有,一分钱都没花。”
中年妇女显然不信,撇嘴道:“招商局还成,很少压工资,比一般的单位强,不过编制早就满了,没门子没钱的,很难进来。”
周景微微一笑,轻声道:“大姐贵姓?”
“我叫何玉凤,你就叫我何姐好了!”中年妇女转过身子,指了指戴眼镜的中年男人,笑着道:“他叫林富生,是招商局的老人,我是从卫生局调来的,来这边还不到两年。”
周景点点头,走到林富生的桌边,从衣兜里掏出准备好的香烟,客气地问道:“林师傅,吸烟吗?”
“不吸。”林富生摆摆手,把报纸放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盯着周景,轻声道:“会下象棋吗?”
周景愣了一下,随即笑道:“会点,不过,下不好。”
“没关系,我可以让你一个马。”林富生弯下腰,从墙角拿出棋盘,摆在办公桌上,笑着道:“坐吧,咱俩杀几盘。”
周景有些哭笑不得,轻声道:“上班时间下棋,不太好吧?”
林富生把棋子摆上,慢吞吞地道:“没事,领导平时很少下楼,一个月都见不着几面,咱们这里生活还是很滋润的,只要不闹事,没人会管。”
周景不好拒绝,就拉了椅子坐下,也把棋子一枚枚地摆上,微笑道:“怎么,咱们招商局这边,工作一直都很清闲吗?”
“那当然了。”林富生的目光,从厚厚的镜片里射出,落在周景的脸上,轻声道:“这里也许什么都没有,就是有足够的时间,所以,你要多培养点爱好,不然,会觉得度曰如年的。”
周景微微皱眉,不解地道:“前段时间,报纸上成天都在报道,说咱们这里招商引资的工作开展得如火如荼,怎么会这样清闲?”
林富生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焦黄的牙齿,摇头道:“报纸上当然要那么写了,每天唱赞歌,鼓干劲,那是他们的工作,如果不捡好听的写,上面追究下来,报社领导要担责任的。”
周景也笑了,轻声道:“秦股长出去了?”
林富生点点头,把炮拉到中间,沉声道:“小秦去市政斧送材料,估计下午能回来。”
周景跳了步马,继续问道:“林师傅,好像咱们单位的人不多啊?”
林富生笑笑,摇头道:“怎么不多,编制早就超了,很多人平时都不过来,当然看不到了,要到开支的时候,才能碰着面。”
周景皱起眉头,好奇地道:“他们不来上班,局长不管吗?”
“管那个干什么?”林富生拱了步卒,又拿起大茶缸,喝了口水,笑着道:“人少清净,多了乱哄哄的,经常为些小事吵个不停,反倒不好管理。”
周景微微皱眉,沉吟道:“可这个样子,工作怎么抓啊?”
林富生扶了下眼镜,嘿嘿地笑了起来,反问道:“有啥可抓的?”
周景斟酌着字句,语气凝重地道:“招商引资工作,事关全市经济的发展大计,非常重要,以咱们现在这样的情况,能完成任务吗?”
林富生笑笑,不以为然地道:“那是领导艹心的事情,跟咱有啥关系,咱们要做的,就是安分守己,别调皮捣蛋,给领导上眼药,那就很好了。”
周景轻轻摇头,摆弄着棋子道:“林师傅,咱俩观念不同。”
林富生摸起炮,重重地敲过去,抽掉了周景的一个车,丢到旁边,老气横秋地道:“那是你太年轻,没有经验,没事儿,在单位呆久了,观念自然就扭转过来了。”
周景忽然想笑,可又笑不过来,就摇了摇头,轻声道:“不成,我这人闲不住,要是成天混曰子,那会闷出病来的。”
林富生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盯着棋盘,淡淡地道:“没事儿,不愿意在单位呆着,可以出去做点买卖,捞些外快,你还年轻,应该想办法多赚点钱,将来好娶个俊俏媳妇。”
周景摸着鼻子,微笑道:“那可是不务正业了。”
林富生笑了,摇头道:“这栋楼里有几个务正业的?就连咱们的谢大局长,心思也不在单位,人家在外面开了木材厂,生意很红火,现在富得流油,再过两年,就要退休当老板了。”
周景没有吭声,半晌,才又问道:“招商引资方面,市里没定指标吗?”
林富生点点头,轻声道:“定了,还不低,每年六千万,可连续三年都是两千万左右,没一次能完成的。”
周景有些纳闷,脱口而出道:“那就没个说法?”
林富生有些生气了,把棋子敲得砰砰响,抬高音量道:“那能有啥说法,咱们一个县级市,巴掌大的小地方,又缺少资源优势,哪个老板肯过来?能做到这些,就已经不错了。”
何玉凤也放下织针,在旁边接话道:“小周,你不懂的,真正的招商引资工作,那是要靠上面来弄的,领导有本事,有关系,就能拉来项目,指望咱们这些人,就算累死了,也出不了成绩。”
周景笑笑,摇头道:“何姐,咱们来做,难度是不小,但不能太悲观,更不能拿这个当理由,无所作为。”
“将!”林富生黑着脸孔,把棋子敲过去,冷笑着道:“小周,你小子口气可不小,怎么地,刚刚来单位报到,就急着表现了?”
周景点点头,不动声色地道:“没办法,既然不想适应,就只好改变了。”
林富生愣了一下,诧异地道:“改变什么?”
周景把棋子丢下,微笑道:“观念,还有游戏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