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没别的想头。”刘之幹皱眉道“一则那闵元启能击败千多土匪海盗,到底算是个有能为的,估摸着脾气也不是任人拿捏的主。二来便是有淮扬道周亮工的举荐,现在这厮也是个游击。咱们要是出兵,怕是朝廷不会坐视不理。三来便是我担心打的狠了,毁了盐池,这就得不偿失了。”
这刘之幹也不愧是刘泽清一手带出来的子弟,思虑事情已经相当周全,在没有考虑清楚之前,是不好直接将此事禀报给刘泽清知道。
“老弟,你的思虑很对,不过要是伯爷知道,定会踢你的屁股。”李化鲸脸上满是笑容,对刘之幹说道“为什么顾虑朝廷咱们伯爷现在做事要向朝廷解释不要说打一个小小的闵元启,就算和高杰打起来,朝廷也只能捏着鼻子派大员过来化解,难道还敢严旨训斥,更不要说罢官免职了。你想,伯爷今天召集诸将说的那些事,哪一桩在崇祯早年都是得免官的罪过,若是天启,万历年间,伯爷一百颗脑袋都不够砍的。现在是什么时势啦朝廷已经就是个空架子,说难听点,咱们伯爷和宁南侯,广良伯,兴平伯这几家,还有靖南侯左良玉,这些大将要保朝廷,这朝廷就在要是咱们各家不保,这朝廷就不在至于闵元启的本事可能是有的,但撑死了一两千兵,几百家丁,咱们难道还怕他若没有好处,伯爷也不想去到海边荒僻地去打一个当地卫所世家,要是有一年几十万两银的好处,伯爷岂能放过若是知道你回禀事情迟了,老弟你怕是要真的吃干系。现在我在这里主持腾房的事,你赶紧骑马去回禀伯爷,我估摸着,这事伯爷一知道就会发兵,到底派哪支兵马,现在我还猜不准,不过这差事十分要紧,伯爷一定会派你跟着,你怕是没有办法和老哥我一起干这腾房盖屋的差事啦。”
李化鲸的话语中不乏嫉妒,不过他隐藏的很好,听起来只是在羡慕刘之幹的好运道。
身为刘泽清的心腹,若不是被派了这腾房盖屋的差事,李化鲸也是有可能被派到云梯关去,到了那头,只要将地盘打下来,刘泽清多半是派自家心腹子侄去看守盐池。
身为盐池的看管,当然也要兼顾生产出货,这里头上下其手的空间很大,就算刘泽清再狠也不可能杜绝部下贪污,所以有油水的职差多办是派自家心腹去主持,这样也算是肥水不落外人田。
其实刘泽清所部数十将领,多半也都是跟随多年,也可以做到令行禁止,但毕竟还是远近亲疏有别,不可能人人都成为心腹。
“多谢化鲸哥提点。”刘之幹不是蠢物,一下子也是明白过来,当下脸上显露笑容,抱拳一礼,便是急急的打马走了。
半个多时辰之后,刘泽清的驻地派出传讯塘马,急召多名大将前往其府邸议事。
至傍晚时分,李化鲸看到刘之幹簇拥着刘泽润,姚文昌,刘可成,阮应兆等大将在一千多亲军骑兵的簇拥下,离城而去。
李化鲸这才明白,年产数十万量的盐池在大帅心里有多么要紧。
刘可成和阮应兆两人原本是接了往山东的差事,正在准备行程。
刘泽清南逃匆忙,为了活命和不应召根本没有理会山东的事,结果到了此时此刻,在李自成已经夺得京师,八旗兵已经入山海关之时,山东的防御相当薄弱,应该是还有一个巡抚在山东,但现在是流寇,明军残部,地方武装犬牙交错之时,后来清军入关,顺军急退,清军先派八旗兵至山东,打下大半州府,赶走了进入山东的顺军。
然后设山东巡抚和多名总兵,但八旗主力分为三部,一部准备随多铎南下,一部是阿济格所部,实力最强。还有一部是豪格所部,预备入川与张献忠交战。
山东是最空虚的地方,只剩下山东巡抚的几千杂兵,还有若干地方武装。
刘泽清在此时派了刘可成和阮应兆前往山东搬取家眷,两人率精骑千余,大摇大摆进了山东,千多兵马大摇大摆的在山东境内巡行,不仅把刘泽清的家人都带了出来,还沿途又募了几百壮士,然后安然无事折返回淮安。
当时的四镇若有意恢复,清军主力在河南与顺军交战时,完全可以直上山东,甚至能威胁北京。
若真如此,清军只能放弃全力攻顺,左右为难,其南下得江南的进程也会被打乱。
几百上千兵就能在山东镇内横行无阻,可见当时清军的兵力有多困窘。
待多铎南下时,高杰残部,刘泽清,刘良佐,黄得功的大半部属,左良玉部,瞬间近百万明军投降归附,其中不乏骄兵悍将。
南明的残余势力,就是被这群降兵降将给消灭掉,其无耻之处,简直难以尽述。
现在为了盐池之事,刘泽清是将自己弟弟,侄儿,还有心腹将领全部派出,若不是李化鲸差事也要紧,怕是也会被派到云梯关那边去。
诸将先出,然后驻在城中的步兵也在隆隆鼓声中集阵而行。
在淮安府城所有人的眼前,整整三个营头六千多营兵从城中各处校场上涌出,这些客兵多是驻府城的精锐,应该也是这一次战事的主力。
李化鲸知道出兵多半不是眼前这些兵,在城外山阳灌南各处驻守的兵马应该也会派出几千兵,几千主力配千多骑兵精锐,加上几千炮灰,对一个拥兵两三千的卫所武官来说,这一次派出一万多兵,也算是以狮搏兔了。
估计还是因为盐池要紧,刘泽清应该是害怕战事拖延对盐池有损,打算是雷霆一击,大军压境压跨闵元启等人的反抗意志,顺利入驻,然后能以最小的代价接收盐池。
府城中人也不知道出了何事,就看到大股的山东兵从各个驻地蜂拥而出,所有人脸上都显露出忧心忡忡的神色。
他们也谈不上什么队列,多半的人戴范阳笠,少数的兵和武官们戴兜鍪铁盔,多半的人手扛长枪或长刀,也有拿长斧,长戟,或是拿着刀棒,狼牙棒等各色武器。
只有少量戴铁盔的身上才有甲,或是绵甲或是皮甲,骑兵已经早早出城,这些后出城的俱是步行,只有极少数武官够资格骑马,他们夹杂在步兵之中,意态骄纵,扫向那些围观的府城居民时,就是一种高高在上,掌握人生死的骄狂神色。
客兵一惯如此,甚至在行军之时,还踢打碍事的小贩,挡路的百姓,将那些人打的满脸是血的躲开之后,客兵们便是一阵放纵的狂笑之声。
这帮人,几乎身上都没有了人味,他们在崇祯十年前后跟随刘泽清,一支部队的新兵补进来,没有几天就会被原本的气氛转化改变,就算有的人禀赋并非坏人,但进了这支军队时间久了,在染缸里泡久了,好人也是变成了十恶不赦的恶棍。
这些客兵,在河南,山东,再至淮安,到处抢掠,杀人,绑票,开初可能是为了打粮需要,待到后来很多杀人抢掠奸。淫等诸事,已经是完全是为了释放兽性。
这伙客兵,就是一群人形野兽。
这些兵也是和刘良佐的兵一样,都是恶行累累。
扬州,嘉定等屠城诸事,多是这些兵所为。
甚至他们远到广西,广东也是屠城,广州屠城,就是李成栋率部所为,其现在是四镇中高杰的部属。
可以说,南明的诸多惨事,包括南明灭亡,江北四镇和三顺王,吴三桂,这些汉人降将才是最为可恶可鄙的汉奸叛徒。
四镇之中,又以刘泽清刘良佐两部军纪最差。
当时人的记录便是各镇分队于村镇打粮,刘泽清尤狠,扫掠民间几净
寥寥数语,说不尽的便是刘泽清的骄狂跋扈和残忍之处,描述不了的,便是淮安府下各州县村镇百姓的惨况。
客兵大举涌出,在出城之时还怪啸吼叫,城中百姓先还敢出来看看,看到客兵越出越多,各人都被这声势所惊,加上不知道出了何事,到天黑城门还未关闭,尚有客兵陆续出城,城中已经是谣言四起。
朱任重站在自家宅邸的楼上,看到客兵川流出城之时,也是忍不住忧心忡忡。
朱万和也是和老父站在一处,看到几千客兵精锐出城的景况时,更是面无人色。
“大兄尚在云梯关”朱万和说了半句话,便是将目光投注到身边的客人身上。
客人至淮安府城已经多日,也并未说明目的,只是象是在府城中游玩一般,住在朱家十来天了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朱家倒也不在意,不要说这几个云梯关的客人,便是再多十倍人过来也是无所谓的事情。
哪个豪绅巨富家里,不养十几二十个清客上门来告帮的故旧亲朋,住上十天半月,再给一笔银子打发走路,这才是豪门巨商家族的底气。
朱任重和朱万和的别扭之处在于,这几个云梯关的来客对他们父子二人几乎是寸步不离,每日都跟随左右。
哪怕是在此时此刻,城中出了如此大事,父子二人想密谈商议的时候,仍然是有一个云梯关来人跟随上楼,不离左右。
“朱老爷子有什么说的可以直言。”云梯关来人穿一身灰衣箭袍,头顶一顶竹笠,看起来象是个武人,又象是行商雇佣的保镖,说话爽直痛快,身上武人气息虽不明显,但自有一股利落干练气息,令人感觉也算是个人物。
说话的便是梁世发,这一次他是奉命前来淮安,一则看刘泽清的动静,二来便是紧盯朱家,免得发生大事之时,朱家受到牵累,或是出什么不该有的变化。
当下见朱家父子皱眉不语,梁世发便又接着道“这些客兵大举出动,事出突然,近来南北方向都没有动静,当不是对付流寇来袭,我们在城中安插的探子又查到杨世礼再派人来府城活动,从动静来看,多半就是往我们云梯关而去,目标自然是我们闵大人和咱们的盐池。”
朱任重有这方面的考虑,并且感觉多半是如此。
朱万和听闻此言,也是落实了心中猜想,一时间脸色更加难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