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东走十余里,又过了一个镇子后,又有大股的客兵在附近集结。
这应是驻在地方上的驻军,也有千多人,队伍中有人掌着参将红旗,有一个将领穿着官袍,戴着乌纱帽,并没有着甲,但在身后又悬着大红披风,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可能是接到调兵将令,但因为天热也不想束甲,顾此有这样怪异的打扮。
将领如此,底下的中下层的武官也是有样学样,有穿圆领短袍的,也有穿箭袍的,甚至还有人大袖长袍,看着类似文人墨客的。
各武官都骑着马,有少量亲兵簇拥,有人掌旗,多半就是按剑跟随大队而行。
大半的客兵都在沿官道的田地里赤脚而行,他们把草鞋或布鞋挂在腰间,多数人穿着夏布短袍,染色也是乱七八糟,头上则是多半戴草帽或范阳笠,着装不同,帽饰也不同,腰间束带也是各不相同,身上背负的物品也完全不同。
火兵之类的扛着扁担挑着大锅,也有人将锅直接背负在后背,看起来象是直立行走的乌龟一般。
更多的便是扛着长枪长刀之类的杂兵,衣袍破烂颜色各异,多半是灰袍,还有蓝袍,青袍,甚至直缀道袍之类。
这些兵的打扮,很教人怀疑他们的衣袍是从哪里弄来的。
也有一些穿着箭袍,看起来身形利落,打扮更好一些的,应该是这支军队里的弓手。
梁世发有些无语,在云梯关那里虽然骑兵,铳手,刀牌手的地位也不低,长枪手因为人多显得普通,但所有人都知道,临阵之时,长枪兵才是整个阵列进攻和防御的基础。
在这里,大量的长枪兵就是杂鱼炮灰的感觉。
光脚的士兵在农田里肆意行走,将大半稻苗踩踏毁损,他们不以为意,队形散乱向前行走着,一边走一边随意谈笑。
藏在隐密、处的农人百姓,眼中充满愤慨之色,却是无人敢上前阻拦,甚至是劝阻。
梁世发注意的是番号和军队人数,还有内丁数量。
眼前这兵是一个奇兵营,由一个姓田的参将率领,一千多人分为三个游兵营,再分为若干个千总部,有的千总部是一百多人,最少的才五十多人。
一个参将和三个游击,参将有一百一十多内丁,只有一半不到的内丁有马,剩下的内丁虽然披着绵甲,面色狞恶,身手看着也孔武有力,不过也是要光脚和普通营兵一起行走。
三个游击加起来也是有一百左右的内丁,多半也是无马,手拿兵器,披着绵甲或皮甲,跟随将领行走。
只有骑马跟在将领身边的内丁,估计算是内丁中有官职在身的,骑着马,身上披着的是铁甲,手中的兵器也是精铁打制,看上去悍勇异常,那些在这些披甲内丁身边经过的客兵,脸上的神色多半充满敬畏之色。
梁世发看这千多人的杂兵,大半是穿着破烂,手里的长枪也就是削出来的木杆配个铁打的枪头,原本就是劣制的武器,保管也是不善,很多枪头居然都有锈迹。
这也难怪,这半年多来刘泽清就是不停的东窜南逃,根本未交一战,打粮征饷根本用不上武力,一伙官兵进村,百姓就只能跪下等着发落,哪有人敢与这些外来官兵厮杀搏斗不成
时间久了,不光是士兵疲玩懈怠,就连将领也不将练兵营务等事放在心上。
何况就算是在战时,这些带兵的将领又有几个重视练兵
所重的不过就是那些家丁亲兵罢了。
就算是内丁亲兵,看装束就是披着绵甲,刀牌手和弓手的比例要比营兵高出不少,除此之外就是更孔武有力,个头更高,样貌更加狞恶一些。
这也是将领挑选内丁的标准,个子要大,样貌要凶,胆气要壮。
其实这些内丁也没打过什么硬仗,恶仗。
他们打的更多的还是搜刮欺凌百姓的事,正经战事怕也未经历过几场。
刘泽清的部曲扩张太快,援助开封时他麾下才几千人,到崇祯十七年短短两三年间膨胀到三万人,有经验的武将和士兵就少的多了。
到如今扩张到近十万人,老兵和有经验的武官更加分散了。
这些客兵在官道和农田上随意散漫行走,还好他们军令要紧,对官道上经过的行人和车马只是随意看上几眼,却是没有上来勒索抢掠的打算。
就算如此,梁世发身边的人也都是大汗淋漓,一半是热的,一半却是吓的。
好在这伙兵往前走了十来里地,到下一个集镇之时便停了队子。
那参将在马上吩咐几句,有人打锣吆喝了几句,杂兵们便三三两两扛着枪,进了集镇自寻住处休整。
参将应该是到镇上大户人家休息去了,自有人奉上好酒好菜,请陪客侍奉,客兵在淮安久了,这些将领多半是和当地官绅富户熟了,他们的好处自是比普通士兵要多出百倍千倍,官绅富户打点这些将领,将领们便保护这些人家的安全,也算是两得其便的好事。
大量的士兵在田亩中随意行走,在泥水中跋涉,上田之后走到官道侧的水沟里,清洗满是淤泥的两脚,然后用袍角抹干两脚,穿上麻履草鞋,接着便是往镇里行去。
有少量的客兵还打着行缠,入镇之时,也是将行缠给解开了,慢慢的踱步走进村里去。
在梁世发眼里,这就是一伙不折不扣的杂兵,论军纪和兵器,也未感觉比那伙来犯云梯关的土匪海盗强多少,甚至两边人数差不多的话,营兵未必是海盗和土匪的对手。
营兵之强,在于其有将领和武官指挥,这些将领的战场经验,行军布阵的水准,看战场形势的眼光肯定比土匪海盗头目要强的多,这是其一。
其二便是各将身边都有内丁,就象眼前这一千多人的营兵,对一千多人的海盗未必就能打赢。
但加上诸多将领的二百多披甲内丁,海盗们就是毫无机会可言了。
这二百多内丁还只有五六十人骑马,若是这部兵马再弄到更多钱粮,或是刘泽清拨下战马,二百多内丁俱是骑兵,这实力已经足够打三四千人的土匪和海盗了。
就算遇到一倍以上的流寇,除非流寇也有人数相等的骑兵,否则还是这些官兵赢多输少。
这便是标准的明军的一个营头,甚至还不那么标准。
正常一个营就是一个山头,比如游击将领率的游兵营,一千多人,将领率几十或百余内丁,这是很正常的情形。
象眼前这个营,营兵不过一千多人,却是有三个游击一个参将,这在十几年前的明军编伍之中是不可能发生的情形。
三个游击加一个参将,内丁才二百人,也是过于寒酸了一些。
这便是崇祯十七年之后的乱象,武官帽子不值钱,各镇甚至包括湖广闽浙等地的督抚都大派官帽,目前还维持原本秩序,没有太多乱象的就是云贵地区。
可惜镇守云南的黔国公沐天波也是叫人端了老巢,叛乱的土司把昆明城都拿了下来,沐家二百多年积累的财富,叫人一扫而空。
其后支持沐家的土司和叛乱土司相峙,正好给了入黔之后寻找方向的孙可望和李定国等人可乘之机,大西军入滇平乱,和沐天波答成合作,表面上效忠明廷之后,迅速掌握了云贵两地。
云贵两地乃成为大西军可靠的后方,支持李定国出兵与清军交战,并且屡次获胜,甚至击败过真满洲八旗。
当时清廷已经有放弃西南之意,毕竟明朝也只能在西南地方广置土司,清廷是打算将残明势力视为西南土司,就在此时孙可望的野心未得满足,在内斗中失败后降清,将云贵详细情形报之清廷,由是清廷决心拿下云贵,以吴三桂部为主力南下,最终李定国也无力回天,郁郁而终。
眼前的刘泽清部的情形,逐渐也是成为常态,甚至加个总兵帽子的也就带几百兵的情形,在其后几十年的战乱之中也是常见之事。
梁世发自然不会想的那般深远,他只是将眼前情形记在脑海之中,不敢有半点遗漏。
待过了午后,各处安静下来,只有在官道上的行人还在议论淮安府四周连续出兵之事。
不过看兵马所向方向,多半是往淮河南岸方向集结,然后持续向东,这也叫很多人渐渐安心下来,接着便是讨论这么多兵马东向是何用意。
刘泽清抵淮安府后迅速抢占地盘,分派各将驻守各个县城,大的集镇也逐渐放了兵马进去。
主力当然是驻府城四周,这一次出兵的主力也是驻府城的精兵,也就是刘泽清的嫡系兵马。
在外的驻军也出动了好多股,但梁世发亲眼看到的只有两股,所以他对客兵出动的全部实力,现在还没有确切的数字。
黄昏之时,梁世发看到了安东县城,那边的驻军很多,但并未看到驻安东县的客兵出城,也未看到有大股兵马在官道上行军。
看来客兵出动的,多半就是此前的那些兵马了。
梁世发稍觉安心,但内心仍然是沉甸甸的不安,就算以眼下的兵马也是好几倍于云梯关那边了,也不知道闵大人收到军情之后,会做何等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