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多久,听见他走过来了,她决定装作不知道。她是没脸见他的了。
“侧着躺累吗?”
她不吭声。
他自顾自说,“刚才去签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什么病历,授权委托,知情同意书,离院责任书。责权社会,医院第一件事就是忙着自清。”
她把身子转过来,“你刚才出去是签字?”
“对啊。”
她不信,“那护士干什么对你笑?”
他睁眼说瞎话,“有吗?我没看到。”
她盯着他看了半晌,总算是信了。又想起来说:“你怎么不让阿姨把我的手机拿来。我同学不定以为我翘辫子了呢。”
他轻轻掌了她一嘴,“胡说八道。”
她嘻嘻笑了声,又问:“什么时候回去啊,我不想住院,怪闷的。”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做了手术,她整个人看上去是有点蔫蔫的,反正是输水加观察,回去也照样能静养。“我去问问。”他去跟院方勾兑了。她在后头打响指。
院方的态度当然很保守,一再强调风险性。最后双方协商下来,签了几张协议书,又安排了一个医疗小组数日内监护。有钱果然是好办事的。
正文13?妈?妈
回去后,章一第一件事就是翻手机上的短信,一条条看,再一条条回。隆冬发来了一条,就只三个字:“你好吗?”那天晚上的事发生过后,他们变得非常尴尬,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在学校里根本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她回了三个字:“好,谢谢。”
在家她的精神果然好起来,伤口长得很快,能吃流食了,然后是半流食,现在厨房里每天都给她做粥,外加几样精致小菜,变着花样吃。家里的医护人员早就撤走了,她伤口拆了线,又能楼上楼下的乱窜了。昨天她还溜出去跟同学见了个面,钟闵肯定是知道的。最近他似乎很忙,每天早出晚归,她说他比卯日星君还要敬业。然他白天总会抽时间回来看她一两次。回来也总是说,多休息,外面日头毒,不许乱跑。
她叹了口气,实在是无聊,她不少同学都结伴去旅游了,谁还像她一样可怜。午后人昏昏,睡得太多,根本不想再睡,她像抹游魂一样在各个房间飘来荡去。钟闵的书房里有一面很大的雕花木书柜,她用手敲得剥剥响,也不知是什么木,只觉陈年旧色,专配那些老学究。打开来看,倒是货真价实,一满柜的书,有不少还是厚逾砖头的外文原著书。她咂了咂舌。刚要走人,一抬眼看到一溜的金庸全集。原来他说的都是真的。她的手指在长长的一溜书脊上滑来滑去,最后停在了《射雕英雄传》上。
她在二楼露台的一张躺椅上坐下来,这会子已经开始西晒了,露台这一面倒还时不时有风。她又掀了一页,盯牢了看,方方正正的排版,方方正正的字,渐渐觉得字好像不是字了,不认得了,一个个往上浮,不落实的,最后变成了墨黑的点,高低错落地浮在书页上头。她把眼睛移开,投往楼下的花园。花园里种着大片的英国玫瑰,却已经开过了,花开时远望去像一块厚茸茸的毯,却是有香气的。她用书盖住了脸。她是不喜欢玫瑰的,仿佛有种俗艳。若让她来决定,她情愿全种上蒲公英,每年有长达五个月的花期,小黄花会结出胖嘟嘟的白绒球,风一吹,就是漫天的白色星海,每一颗星就是一朵最自由的降落伞,它们飞过了铁门,飞过了山坡,飞过了天地之间那窄窄的一线……
书被人揭开了一道缝,仿佛是天边的曙光,亮白色一点点地挣开来。一道人影正俯身在她上方。她突然想,那些小降落伞也不是自由的,因为每一株蒲公英就是一座控制塔,它装着无数的遥感器,无论伞们飞到哪里,它也是知道的。
人影由模糊转为清晰。“书上怕是有霉味。”见她神思混沌地盯着自己,笑说,“竟看得这样犯困。”
又问道:“看到哪了?”却自顾自翻过书来看。原是完颜洪烈定下毒计,抱得美人归。
她把嘴一撇,说:“不好看。”其实是看不太懂。她只想看郭靖的憨实纯良,黄蓉的嬉笑怒骂,哪知开篇却讲上一代人的三侠五义,还要去寻徒授艺。最最不懂的,包惜弱就是一介村妇,完颜洪烈却对她一见倾心,不能自已。
钟闵说,“不好看就撂下了。”
“你不是说最爱看这个吗?还说能背,我不看了,你背段我听听。”
钟闵把身子蹲下来,“你说一段。”
“我看过电视剧,后来包惜弱知道完颜洪烈骗她,见了丈夫就跟着殉情死掉了。我想听听书里怎么写的。”
“书里写完颜洪烈,伤痛欲绝,掉头而去。”
她不依了,“这算什么?”
“就是这八个字囊括了他十八年来的用心良苦。”
“说得这么玄。”
他站起身拉她起来,“你过几年再看,自然明白。这书里我最欣赏的就是这个人,也只有他,才是真正的大悲大苦。”
她非常不赞同,“可他明明那样坏。看上了包惜弱,就害死她的丈夫,再假装仁义道德把她骗走,活该包惜弱死了也不跟着他,还差点把他也刺死。”
钟闵拉着她进了走廊。“只有爱一个人,才会骗她,为了她不择手段。”
“至于吗?”她大声质疑,“他是王爷,要什么样的如花美眷没有。包惜弱有什么好,就因为救过他一命?”
“世界上最难回答的问题,就是这个人有什么好。你问完颜洪烈自己,他恐怕也不知道。一生一世一双人,偏生她是那另一个而已。”
她叫起来,“说得更玄了!”
他声音却很轻,仿佛说给他自己听,“有一天你会懂的。”
话说得那样满,可她实在是无聊,每天看一点,一部书啃完的时候,她的伤也好得全了。
跟同学视频聊天聊到凌晨才爬上床,渐渐培养起睡意,正要跨过太虚幻境的牌坊,身上却有了重压,梦境里烟消雾散,眼前却又成了黑,看不清,唯有唇正被人真真切切的含食。她睡意去了一半。只觉被传染上了酒气,就要一路生入五脏六腑去。她嫌恶地躲开,身上的人倒也识趣,起开身去了。恍惚听见有水声,噼里啪啦,仿佛是雨打芭蕉,把那微微抬起来的叶角边一点点往下打,往下打。雨忽停了,叶片上积了一汪的水,盛不住,哗啦一声响,沉甸甸地倾覆在泥地上。
她伸手去推,他却在她嘴里嘟囔,“我洗过了”,又啃她尖尖的下巴,然后是锁骨。据第一次已经很久了,中间因为考试,又做手术,他一直没有对她怎么样。可今晚,他这架势分明是要把她剥皮拆骨。她知道他想要做什么,却还是怕,不住说:“别,别……”声音都被他压在下面,出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