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长安北面,一直努力掩藏踪迹的小小队伍,也正在沿着渭水小跑奔走行进着。而在其中一匹亦是满身汗水淋漓的高头大马上,做灰扑扑男装打扮的曹皇后的怀抱里,已经七岁正当懵懂年纪的益都王黄鼎也在低声问道
“大母,为什么咋们是向北走,不去南边呢。。”
虽然在襁褓中完成了当初颠沛流离的军旅生涯,又在后宅当中被好好保护周全了好些年;但是到了他这个年纪已经能够明白一些成人世界的东西了;比如来自长辈亲人之间的生离死别,又比如在格外沉重和窒息气氛的危机感。
所以相比他那个需要用药之后才能不再哭闹,在一路驰走中保持昏睡的弟弟;这一路过来他都表现的相当安静和懂事,就像是受惊的小兽一样竭力强忍着各种不适,小心翼翼的不给旁人增加多余的烦扰和枝节。
“南边啊。。。南边那有那么好去的么。。想去城南也要能去的了啊眼下兵荒马乱的勿论东郊、西郊两头,怕不是都是在寻觅咋们的敌众了,也只有向北走一段。。”
曹皇后却是有些怜惜和哀婉的看着他,还是低声坦诚相告道
“这是你阿爷用姓命替我们挣出来的活路和生机。。不能白费了。。。。”
说到这里,曹皇后又忍不住打量了遍左右随行这二十多名的扈从。他们具是夹耳帽玄衫大口皂胯的寻常京畿官军打扮,漆皮鞍具上整齐划一插挂着的制式刀弓,人人面无表情而气度森然坚忍,看起来自有一种让人有所信服和依仗的意味。可笑的是现在这些人的忠诚和可靠度,反而要靠太平军方面的声势来保证了。
因为就在他们出奔重玄门的那一刻起,曾经震动天下的大齐新朝,就俨然是土崩瓦解不复存在啦。因此,曹皇后并没有入黄巢的安排那般,带上堪称黄王死士的最后那些卫鹤府卫士,而是专门挑选了那些老枭卫出身的将士;看中就是其中各人不是在南方有所关系和渊源,就是有亲族家人避祸在南方。
故而只要太平军在关内打出来的声势越大,他们背弃和出卖自己等人的概率就越小。毕竟出于大厦将倾之下的人心考量,他们同样要忌惮来自南方太平军的事后清算和追索,乃至祸及家人和亲族。或又是考虑到在未来太平军所主导的天下格局中,得到继续留用和谋取前程的机会,倒也不由他们不卖力了。
所以在此之前,他们这支小小的队伍已经依靠旧日缴获的几面官军旗帜,有惊无险的应付过去了至少三波以上,遭遇自原野之中的游哨和藩骑小队的盘问。但是,随着东渭桥及其南岸桥头的渭桥仓建筑群落,出现在他们的眼前道路的分岔口处,也意味着新一轮的危机和考验即将到来。
自大唐咸亨年中开始就置渭桥仓于此,因此在大唐最盛之期,天下各道自黄河逐段转运汇集东来的漕粮,先聚于仓再从水陆同时发运往长安。虽然自乾元、贞元以后天下的漕运输供就时断时续而几易线路,而导致渭桥仓荒废了下来,但是如今相应残存的建筑却成为了官军在京畿道的重要据点。
还没有等待他们这一小队人马作出趋避,或是跑下路边田野转向其他方向而去;那渭桥仓中驻留的官军就已然被惊动了起来,而抢先分奔出了数骑径直拍马而来。这一刻,作为领头的枭卫队头也扬起兜盔,对着曹皇后露出一个请示的表情来
“娘娘,此番怕是躲不过去了。。”
“那就想法子再混过去吧,不能再回头了。。”
经过了长久骑乘颠簸而显得形容憔悴的曹皇后,却是毫不犹豫道。然后,她就戴上一顶黑漆白边的范阳笠,用宽大的帽沿阴影遮挡住了上半部头脸,再搭配灰氅绯衫俨然就是一名往来京师之间内侍中贵人。而在鞍具前方的小儿黄鼎也被换到身后。
然后,那名枭卫领队才从鼓囊囊的鞍袋里取出一份木夹官文和过所通行关防来,佯作徐徐然的拍马迎上前去。从某种意义上说除了他们本人之外,勿论胯下的马匹、身上的甲械穿戴,手中的文牍;从头到脚都是货真价实朝廷制式的官用物件。
因为昔日的义军入京之后,几乎是缴获了来不及逃走和焚毁、破坏掉的全套朝廷印信和各种配属的物件。因此,要炮制这么一副行头简直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更别说期间的公文更是货真价值的行文落款画押和用印了。
而这一切的准备手段,也是出自第一次长安大战之后;作为太平军别离之前通过身边人的秘密渠道,给曹皇后所提供的诸多将来以备万一的,应对措施和自救手段的预案之一。现在总算是得以排上了用场,却又让人唏嘘不已的终末之期了。
而在长安城中,头发已然几乎变白的宰相郑畋,也终于到到了局势好转的消息来自城南太平贼的如潮攻势,已然在距离皇城大内的三个城坊之外,被成功的挫败和阻挡下来了;就连连绵不断的炮轰也消停了下来,疑似为后力不济了。
然而,随后他又接到了另一个姗姗来迟的坏消息蜀军与西军在城中的矛盾激化,在城中多处爆发了激烈的冲突和争杀;待到出动直属的右神策军前往弹压,这场持续了一整夜内讧,已然造成了双方各自千余人的伤亡,以及包括归义军衙前兵马使曹光进在内的十数名军将身亡。
更糟糕的是由此导致的蜀军与西军之间的隔阂与戒备,让他不得不临时下令用行台直属三部之一的凉州戍军,填充了蜀军与西军之间的阵防以为缓冲;即是避免为太平贼有机可乘,也是隔开双方避免再度摩擦和冲突起来的导火索。
然而,在这种内部不靖而各有纷争的情况下,郑畋不得不花费更多精力来同时应付两边的诉求和申斥,而对于太平贼的反攻之势就自然就无从发起了。尽管如此,他还是下令召唤安西亲藩之中,一惯较为可靠的,停驻于会昌县就食的河湟土谷浑慕容进达,与停驻新丰县的于阗国王尉迟毗讫罗摩,分别自引兵进城助战。
又传令在渭水以北沙苑监等地牧马的群藩之中;相对规模最众的南部温末首领鲁褥月,东部温末首领杜论悉加、杜论心,西部温末首领苏论乞禄;相继引兵南下自行攻击太平贼的后路大昌关、蓝田峪、蓝田县到长安正南门之间的广大区域,尽为彼辈恣意自取的纵横猎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