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宜表哥现在什么样子了,他会记得她吗?会不会只有她还记得那些小时候的事?
她探头进去张望,打量柜台后面的瘦高人影。他头发短短的,穿灰色长衫,手握钢笔,趴在台面上刷刷写着什么,眉间似
乎皱起几道褶,与她记忆中富贵闲适的小表哥不太一样。
她看得频繁,引起屋内人注意。男人停了笔,抬头看过来,因为逆光,他微微眯起了眼。
盛娇颐眼睛涨涨的,莫名确定这人就是他,出口的声音又细又抖,“康宜表哥?”
这声久远的称呼让男人有些困扰,眉间褶皱又蹙起来。盛娇颐上前一步,叫他看个清楚。
“康宜表哥,是我,小颐。”
男人露出些许恍然神色。盛娇颐一喜,浅浅笑意浓烈起来,又上前两步,伸出手等待他的接纳。
杜康宜的脸色却猛然变了,冷漠中还有不加掩饰的厌恶,他快步走出柜台,一把推开她。
“你来做什么?!还嫌害我们不够吗!”
他大声斥责,胸膛因为愤怒剧烈的起伏,两只手握成了拳,看向她的目光中只有刀光剑影,狠狠剜着她的脸。
盛娇颐被推得后退几步,后背撞上柜台,锥心的疼。可她顾不上这些,呆愣愣看着突然暴怒的男人,只觉那些话擦着耳朵
飘过去,她硬是一个字也不懂。
“康宜表哥,你在说什么?”
男人愤怒的挥手,拳头险些落在她身上。
“谁是你表哥!你给我滚!滚!”说着,竟然用足了力将她推出去。
盛娇颐狠狠摔倒在地,脑袋嗡的一声便跟着花了眼,足足半分钟才缓过来。掌心被砂砾蹭破,渗出密密的血珠。她还是茫
然,呆呆看向怒视他的男人。
“表哥,我是小颐啊。”
“闭嘴!”杜康宜五官扭曲,粗暴的打断她,身体抖如筛糠,仿佛全身力气都被抽光了,后背佝偻得厉害。
“我没有表妹,我没有表妹……”他念念有词,半颠半疯,越说越哽咽,竟似要哭。
怎么会这样。
她好脾气的小表哥怎么会骂她,又怎么会推她。
盛娇颐看了又看,想要在这个男人脸上找出破绽,然后跳起来说“你不是我康宜表哥”,再然后对方就会哈哈笑说“被你
看穿了”。
可是没有,她越看越确定这就是记忆中的人,而骂她的男人也丝毫没有要来扶她的意思。
她爬起来,一瘸一拐走到店门口的石阶坐下,需要更多时间来面对这场与想象截然不同的重逢。
天色迅速暗下去,杜康宜直接关了店,全然不理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的女孩。
落锁的咔哒声,也敲碎了盛娇颐最后一丝希望。
关了门的铺子前面坐着个眼眶红红的小姑娘,吸引了不少人注意。流里流气的男人大胆凑上来,嬉皮笑脸低头去看她的
脸,“小妹妹,怎么啦?被你的小情郎抛弃了?别哭啊,哥哥照顾你。”
见她不吭声,嘿嘿两声,继续说,“这天下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男人还不满大街都是,走,跟哥哥回家去,哥哥
疼你。”
说着伸手就要抓她,盛娇颐慌忙躲闪,起身便要走。她膝盖也有伤,乍一起来歪了一下,这可给了男人机会,一把攥住她
手腕。
“小妹妹,别害羞啊,走走走,饿了吧,咱们先去吃东西。”
“放开我!”盛娇颐拿出了吃奶的劲儿挣扎,奈何人还是被男人拖着往前走。
眼见要糟,另一只手突然拉住她衣角,止住了男人的拖行。
“放开。”
小流氓回身,见杜康宜就是之前甩了小姑娘离开的男人,一时有些犹豫值不值当再纠缠下去。但气势还是要做足,扬着下
巴问,“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杜康宜不说自己,反倒介绍起盛娇颐,“她是浦华商会会长的侄女,你确定要带走她?”
浦华商会的名号谁人不知,小流氓顿时有点虚,下一秒又狐疑,“放屁!少唬我,会长的侄女怎么会在这。”
杜康宜冷笑,松了手。
“你要是不信就把人带走,看看自己能不能活过明天。”
他这番姿态,反倒叫小流氓不确定起来。思来想去,还是不值当为个女人犯险,啐一口唾沫,骂骂咧咧走了。
杜康宜瞥一眼狼狈的盛娇颐,脸色依旧难看,转身便走。走出三米远,没有听见脚步声,回身见那人还站在原地,脸色更
加难看,咬牙切齿的喊,“跟上!”
报应
盛娇颐一瘸一拐跟着,走了不知多久,在一间小楼面前停下。
门上的漆已经斑驳,杂乱的树枝直愣愣伸出外墙,东一条西一枝的昭示着这里曾经的繁华与现在的落魄。
杜康宜给她一杯漂着粗壮梗子的茶水。盛娇颐静静喝,升腾热气蒸她的眼,留下蒙蒙水渍。
杜康宜端一杯茶坐她对面,许久,沉声问,“你怎么会在这。”
盛娇颐抬头看,男人躲过她目光。
她该怎么说?有太多故事,但她怕自己说不到三句便要被赶出去,于是捡着紧要的说,“我是偷跑出来的。”
杜康宜终于肯看她,脸上全是讥讽,“放着好日子不过,你倒舍得跑。”
盛娇颐蹙眉,满心不解。谁都可以这样说,可康宜表哥怎会不懂,贺衍手上沾了多少盛家人的血。
“表哥,你知道他、他杀了盛家多少人,他对我好只是做做样子,总有一天也要我的命。”
杜康宜眉心一皱,随即眼底闪烁古怪的光,那抹古怪迅爬满他的脸。他的鼻翼呼哧呼哧收缩,嘴角肆无忌惮咧开,喉咙里
挤出两声怪响后,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
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畅快中有凄厉,在这昏暗破败的房间里犹如索命恶鬼。
男人笑出了泪,身体东倒西歪,诡亮的眼睛不住打量,“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哈哈哈哈——报应!报应!”他说着,似
乎发了疯,笑容猝了毒,全是恶意,“他活该!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盛娇颐猜到这个他指贺衍,可她不明白自己不知道什么。一颗心忽上忽下,竟不知该不该问。
杜康宜笑到脖子通红才停下,咳嗽几声,倏而起身离开,再回来时,抱着一床被褥,眼神示意她跟上。
盛娇颐惴惴跟着他进了客房,杜康宜将被子扔到床板上便不再理她。盛娇颐坐在光秃秃的床板上出神片刻,默默铺起了被
子。
无论如何,她今晚是要住在这里的,至于明天……她不确定自己该不该去住酒店,商会在南京也有生意,难保不被人认出
来。
明知自己更该担心天亮后的去留,她的思绪却全都在性格大变的康宜表哥身上。他怎么会变成这样,那些话又都是什么意
思……迷雾一层套着一层,叫人看不真切。
*
睡梦之间,似乎石头压上来,压得她喘不过气。
迷迷糊糊睁开眼,黑暗之中,一双亮得可怕的眸子正对着她。
盛娇颐下意识后退,可她动不了,因为杜康宜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