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林北和陆叶舟没有住处,于是去枚千重家里落脚。
枚忘真愿意让出自家的沙发,陆林北觉得既然任务结束,没必要再麻烦她,于是婉拒,拿走行李,去跟陆叶舟挤一间卧室。
枚千重喜欢老城区,在一幢维护较好的高楼里拥有一套两居室住宅,他不是一个居家的人,所以室内布置极简洁,连张床都没有,包括他本人在内,都睡充气垫,他还准备不少,共有六张。
“以备万一。”枚千重从墙角找出充气床,扔给客人,“有一阵子没来这里住了,看着还行吧。”
除去无所不在的浮灰,的确干净得很,陆林北回道:“无可挑剔。”
陆叶舟嗯了一声,自从离开应急司,他就显得萎靡不振。
枚千重去趟厨房,拿出几罐冷藏的混合酒,扔给两人,笑道:“还剩点好东西,咱们一醉方休。”
客厅里一无所有,枚千重直接坐在地板上,陆林北和陆叶舟也坐下,三人围成一小圈,一口接一口地喝酒。
“我用自己的钱买下这套房子,算是我唯一的产业,别看是在老城区,价格可不便宜。”枚千重左右看了看,十分满意,“旧是旧了点,但是维护得很好,不用翻新,而且生活方便,楼下的店铺彻夜不关,待会咱们可以逛逛去。”
“咱们可以出门吗?”陆叶舟喝得比较慢。
“为什么不可以?只要不离开城区,去哪都行。”
三人又喝一会,渐渐地心情好起来,陆叶舟还是更关心前途,问道:“老千,如果,我是说如果,回不去应急司,你打算做点什么?”
“做什么都行,在这行待过,你会发现做别的行业特别简单。”
“可我俩刚入行,就……这样了。”
“哈哈,别担心,有我呢,你们是我的组员,只要愿意的话,可以一直跟着我。”
“愿意愿意,是不是,老北?”陆叶舟急切地说。
“嗯。”陆林北笑了笑,他还没想过这件事。
“我在湖边认识的那个女孩,她爸爸是能源交易所的高层人物,没准能给咱们那安排工作。对了,她的车还在我这里……算了,以后再说吧。”
“能源交易所可是好地方。”陆叶舟更高兴了。
三人喝的酒越来越多,空罐满地,兴致也越来越高,反而不想出门,枚千重点了许多外卖。
不到十分钟,门口叮的一声,外卖通过小型送餐电梯直达房间,大部分是酒,枚千重一样一样往外拿,陆林北、陆叶舟接取,摆了满地。
又喝一会,外面传来敲门声,陆叶舟立刻紧张起来,枚千重却不当回事,起身去开门,愣了一下,笑道:“你怎么来了?”
枚忘真进屋,看着满地狼籍,皱下眉头,“醉成这样?是你请我来的。”
枚千重仔细想了一会,“是我联系你吗?不是老北?”
枚忘真也坐在地板上,拿起一罐酒,喝了一大口,向陆林北说:“怪不得你不愿意住我那里。”
陆林北已经有点醉了,还以傻笑。
四个人继续吃喝,将最后一点烦心事也抛在脑后。
“滚蛋吧,应急司!”陆叶舟借酒壮胆,不在乎是否有监听,“我们四个做哪一行都能出人头地。为什么我会一直以为应急司是唯一的出路呢?”
“因为咱们身边的人都走这条路。”陆林北虽然醉得躺地不起,神智还有几分清楚。
枚忘真来得晚,醉得却快,说话已经有点含糊,“老千,我有两名组员,你有七八个,是吧?”
枚千重即使喝醉了,也能保持风度,微笑道:“我管四个小组,算我自己和你们几个,一共是十四名组员,没想到吧。”
枚忘真一挥手,“再多有什么用?谁联系你了?谁帮助你了?只剩下我们三个,还是因为跑不掉,跟你捆在一起。”
枚千重耸耸肩,“那又怎样?换成别人遇到这种事,我也不会去搭理。忘真妹妹,三叔的课你都白上了,还是这么想不开。”
“我……”枚忘真笑了,“我是个傻瓜,三叔在的话,一定会狠狠地训我。三叔还能出来吗?”
“我不知道,老北,你来猜猜。”
陆林北仰面而躺,盯着天花板,思绪飘散,耳朵却能听到话,嘴里也能回答,“如果应急司的头头们都是职业间谍,如果他们听过三叔的课,就不会怪罪三叔,还要感激他。如果他们是政客,想着争权夺势,那就不会放过三叔。”
“脑子还是这么清醒,罚你再喝一罐。”枚千重将陆林北拽起来,枚忘真递来一罐刚打开的酒。
陆叶舟凑过来问:“老千,你对上面的头头比较熟,他们是间谍,还是政客?”
“他们从前是间谍,现在是政客。”枚千重回道。
“那三叔岂不是没希望了?咱们也没希望了。”陆叶舟长叹一声。
“早都说了,哪里都有希望,你发什么愁?”枚千重打开一罐酒,塞到陆叶舟手里,看着他一口喝光,满意地笑道:“这才对嘛,正是年轻的时候,希望一抓一大把。我在想,咱们可以去第八行星,开创一个新的应急司,或者开家公司。”
“可咱们谁也不是继承人。”陆叶舟提醒道。
“傻瓜,你以为各大行星的掌权者们真有那么好心,会将一整颗星球交给继承人?这都是政治斗争,表面上争的是该不该有继承人,暗地里正忙着瓜分呢。等着看吧,明年尘埃落定的时候,受益人肯定不是一群星际孤儿,而是星联和几家公司。老北,我说的对不对?”
陆林北仰起头,看着天花板傻笑不止。
“老北!”枚千重抬高声音。
“对,太对了。”陆林北深吸一口气,又轻轻地呼出来,虎头蛇尾,“那艘船,就是为这个来的。”
“什么船?哦,你是说大王星的飞船。”
“更大的事情正在发生,咱们不过是惊涛骇浪里的几片木屑,没沉下去,仅仅是因为无足轻重。连应急司也无足轻重,农场、家族,全都无足轻重,更大的事情正在发生。”陆林北一字一顿地说,连自己也不知道在强调什么。
“究竟是什么大事?”陆叶舟问。
“大事,前所未所,新的星球,新的技术,新的野心,新的争端,真姐,你的愿望要实现……”陆林北又一次仰面躺下,半晌无语,这回是真的睡着了。
剩下三人等了一会,齐声大笑,谁也没细究陆林北话中的含义,继续喝酒,直到全醉倒在地板上。
陆林北被头疼弄醒,忍了好一会才不情愿地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还躺在地板上,周围尽是空罐和食物残渣。
枚千重和陆叶舟躺在不远处,还在呼呼大睡,脸上被画得五颜六色。
陆林北笑了一声,马上想到自己大概也中招了,于是爬起来去卫生间,在镜子里果然看到同样的花脸。
这显然是枚忘真的手笔,也不知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中午过后,另外两人醒过来,看到对方的脸,先是大笑,随即警醒,跑去卫生间查看。
“忘真总也长不大,还跟孩子一样。”枚千重一边洗脸一边说。
一连几天,三人窝在屋子里吃吃喝喝,枚忘真有时来有时不来。
等到家里垃圾成山,枚千重提议出去逛街,顺便找大楼管理员,花钱请人收拾屋子。
枚千重是名极佳的向导,对老城区的玩乐场所了若指掌,让陆林北和陆叶舟想起咏司长。
陆叶舟仍然仰慕那位副司长,尤其是他在外交大厦顶层拥有的固定座位。
枚千重还没有这个资格。
应急司那边一直没有消息,老司长病逝之后,好像一切事务都停顿了,陆叶舟曾经想通过农场那边了解一下情况,被枚千重制止,“咱们现在名义上还是应急司的人,得服从命令,不要与外人联系,从你们离开农场那一天起,农场就是外人。”
大概是半个月以后,三个人谁也没有认真记数时日,他们逛到旧城区的一条特殊街道,这里没有酒吧,全是与玄学相关的店铺——地球时代的完结不仅没有令玄学消失,反而成为巨大的推动力。
三个人谁也不相信这种事,是枚千重提出要去算一命,“为什么不呢?多少年没有的巧合都让咱们遇上,可能冥冥中真有天意?”
他们随便选择一家看上去比较神秘的店铺进去,店铺的窗户上贴满星座与纸牌图案,匾额上写着“赵王星真传命师”。
陆林北忍不住想,在翟王星上看到的星象与地球、赵王星完全不同,古老的星座在这里能起作用吗?还是说命师们又设计出新的星座体系?
因为不想扫兴,他没说出这些疑问。
屋子里很暗,摆满各种奇奇怪怪的玩意儿,飘浮浓郁的香气,在正中间摆放一张圆桌,旁边是四张高凳。
没有店主的身影。
“他算不出有客人要来吗?”陆叶舟小声问。
枚千重笑了笑,大声道:“还做生意吗?”
隔了一会,有人从后面走出来,人还没出现,香气先变得更加浓郁,然后是一名长发及腰的年轻女了站在门口,冷冷地打量三名客人。
陆林北从来没见过头发如此浓密的人,而且全是蓬蓬松松的细卷,这让她的头显得比身体还要粗一些。
“这是传说中的拖把精?”陆林北想。
“这位小姐,没算到有三位年轻帅气的客人登门吗?”枚千重笑问道,陆叶舟后悔不该将这句话先说出来。
“算到了。”女命师款步走来,神情仍是冷冷的,伸出戴满戒指的右手,翻过来,露出几张纸牌,“我还算出来,我会爱上你们当中的一个人,他也会爱上我。”
枚千重吹声口哨,“有意思,一般来说,我不习惯女人这么主动,但是……对你可以破例,除非这是你们招待所有客人的套路。”
陆叶舟短笑一声,没敢当众揭穿老千的谎言。
女命师不动声色,将纸牌一张接一张放在桌面上,共是四张,随即一挥手,纸牌消失在手里,她抬起头,用冷漠而又慵懒的声音说:“原来是你。”
陆叶舟大笑,枚千重愣了一下,也笑了,“老北,你的运气来了。”
陆林北没有丝毫喜悦,脑子里回荡着一个名字——袁蜜语,然后想,间谍的一切竟然以这种方式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