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身体什么样了吗!”
从一开始,岁千秋以血画就迷迭阵和四悟境时,宋迎就知道他在消耗命元,谢还自然也看出来了。
这毕竟是个消耗极大的阵法,经年累月的支撑,已经透支了岁千秋的身体。
然而岁千秋还是很平静:“我知。”
“不想活了?”
岁千秋异常坦然:“活着何用。”
还不等谢还再骂他两句,岁千秋又道:“你亦然,何故责我。”
谢还不知道被他说中了什么,脸色一青,又不肯服气,一连问了几个问题。
他问的是四悟境。
身在何处?心中何求?命由何定?大道何在?
岁千秋沉默良久,终是回答了他。
身在红尘。
心中无求。
命由天定。
无处不在。
四悟四悟,悟身,悟心,悟命,悟道。
这本是为了逼迫修士悟道而出现的一个极为残忍的法门,人在境中,一日不得要领,便一日不得出。悟透的,虚幻崩灭,镜花水月。悟不透的,永在其中,衰竭而亡。
如今却成了他自我欺瞒的工具。
岁千秋回答得非常干脆,四悟境早已束缚不住他。
他不是出不来,也不是不悟道,只是……不想出来。
四悟境终是崩塌了。
狂风平地起,摧枯拉朽,一切都似微尘般散去。来如风雨散似烟,望月台只剩一片焚烧后的寂寥。
化作废墟的月满天,扭曲焦黑的桃林,涛声呼啸的波月湖。
黑的,死的,枯萎的,残败的……唯一的活物,是一道墓碑旁的玉兰树。
花开如雪,十里飘香。楚丘说来年春天要在院落里种一棵,可他命浅,连那年冬天都没过完就走了。
于是岁千秋种了一棵,种在他的墓边。
望月台上夜色无边。
昨日桃花,已作飞灰,昨日种种,何处可追。
岁千秋就站在这一片荒凉里,在那株亭亭如盖的玉兰树下,望着那年岁斑驳的墓碑,一言不发。也许他并不知道什么是喜欢。
也不知道楚丘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只知道楚丘死了,这世间再也没有能令他留恋的人,望月台毁了,这世间再也没有能令他栖身的地方。
人生如逆旅,他只是个借宿的客人。如今,他连宿在这红尘中的理由,都失去了。
未几,有苍白的光芒自上空洒落下来。
宋迎抬起头,但见云散风流,天心月圆。
“这月亮可真圆。”谢还说。
是啊。
圆得近乎无情了些。
滚滚红尘,万般皆苦,人世情痴,何关风月。
再多的离恨八苦,再多的生离死别,又与这些风物何关呢,须知明月清风本无情,伤心都是人心觅。
宋迎忽然想到,在楚丘死后的这四年里,岁千秋一直都是那么过的——在四悟境中捏造一个虚假的他出来,然后什么也不做,就那样看着,听着,自欺着,沉醉着。
这些年,他是否会有片刻的清醒,清楚地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亦清楚地知道,那个曾经在雨幕里冲他舒朗一笑,在渡口与他隔着迢迢江水一曲拜别的浪子琴师,再也不会回来了。
☆、天打雷劈
晚夜风凉。
宋迎觉得有点冷。四悟境一破,望月台上一丝生气也无,波月湖的水汽凝成寒露,湿冷就凉透了四肢百骸。
谢还见他冷,拿大氅丢给他:“穿上。”
宋迎道:“不用。”
只因谢还脸色并不好,应是方才灵识结器又伤到了灵脉,宋敬之这身体倒还好,没经过什么摧残,只是堵塞得厉害,谢还的身体却不止是灵脉的问题。
刚才谢还说岁千秋不想活了,却被对方给堵了回来,听那话里的意思,似乎他也做了什么拿命作赌的事情,才被揪住了尾巴。
宋迎不知道他干了什么,但这苍白的脸色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徒弟做的,绝不会比岁千秋轻到哪儿去。
他把那鹤氅还给谢还,道:“我觉得你可能比我还冷。”
谢朝辞打量着他,并不接衣服,而是拍了拍他的肩,大言不惭:“好徒儿,穿上,听师父的话。”
宋迎:“……”
谁是你徒弟?
谢朝辞的脸皮竟已厚到如此程度,想当初,他可是个连喜欢吃甜点都要硬装出一副“我早已看破红尘,没什么能打动我”的样子的青涩少年郎。
“谢还。”岁千秋忽然发声,他在那株玉兰树下转过身来,“灵脉一事,我有办法。”
宋迎微微睁大了眼,还不等说话,谢还先开口了:“什么办法。”
岁千秋古井无波地摇了摇头:“不能说,你需帮我一件事。”
“不去杀人,都可以。”
岁千秋手中幻出一张断琴:“我知你擅琴。”
那是当时在月满天被某位宗主气急败坏摔断的绝弦。岁千秋曾说这个名字大凶不吉利,楚丘却一直不放在心上,他是个不信命的人,也许上天正要给他这个轻狂子一点颜色看看,这张琴终是逃不过宿命,弦断琴绝。
那一曲曲恣意琴音,也终成绝响。
岁千秋将琴送到谢还面前,垂眸看着它,目光分外柔和:“请你修好它。”
谢还接过琴,轻轻抚着琴身,道:“可以。不过我是为楚丘而修,非是因你。”
岁千秋一个人留在了望月台。
宋迎则跟随谢还下山,去镇上购买修琴用的东西。
到山下时,那灵驹已经饿得奄奄一息,周围树皮都啃秃了,一见他二人,立刻气得鼻孔大张,狂尥蹶子。
仿佛正在破口大骂这两个缺德玩意儿。
宋迎:“噫,它好像生我们的气了。”
“那就把它扔在这里自生自灭吧。”
“你之前不还说要把它赎了吗。”
“要不把它烤了吃了?”
灵驹立马不尥蹶子了。
只是镇上这么远,它饿成这样,估计跑不动。且此处荒无人烟,根本没有地方可以租借车马。
谢还给了它两颗灵丹,对宋迎道:“车到山前必有路,天色还早,先睡一觉再说。”
于是宋迎钻进车厢休息。
谢还没有上来,他坐在厢外,看着月亮道:“你睡吧,我思考一下人生。”
宋迎:“哦。那你慢慢思考。”
出乎意料的谢还没有找他秋后算账,关于他为何也会出现在记忆境中也是只字未提。
既然他不说,宋迎当然不会主动提起,最好这事儿就这么被他忘了,不然他连理由都想不出来。
宋迎躺在厢内地毯上开始犯迷糊。这几日为了岁千秋的事,他精神不济,没一会儿就睡沉了。半梦半醒间,还听见外面谢朝辞嘴里念念有词:“己亥,戊辰,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