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有要离开的理由。不愿牵连不愿利用,这理由在道德上太洁白无瑕了,以至于徐泽连说出那句“让我待你好”,其实都觉得是轻慢了陆行川。
在被拒绝得最难过最绝望的时候,徐泽想过,陆行川到底孤身一人支撑在这世上,他大可以靠凝碧宫的势力,用武力用威权,扭曲陆行川的意愿,把人强留在身边。
按下心中根深蒂固的,对陆行川那一分畏惧,徐泽知道自己是做得到的。但做得到的事未必应该做。徐泽常常将那些被陆行川舍弃了,又被自己仔细收好的旧物一一摊在身边,一时想着自己就像那些写废了的字,穿旧了的衣裳一样被陆行川扔下了。想着就为自己的心意自己的付出,自己是有资格将陆行川留在身边的。
可更多的时候他却满心甜蜜地想,将将十年,无论陆行川本人是否在意,他的时光里有徐泽一份。徐泽虽不至于为这一份就满足,但他的心意虽真,虽深——
他的心意再真,再深,陆行川本人,也还是比这份心意,还要好。
“行川,我早知留不住你,你这样好。”徐泽侧过身,看着熟睡的陆行川。这人清醒时再是与人谈笑,也不自觉地透露出高高在上,漠不关心。如今眉目舒展,照旧一副冷淡相貌,却显出几分温柔可亲,引得徐泽胆子奇大,凑过去亲了亲陆行川的鬓角。
“我早知留不住你,但如今你总算愿意留我在身边。那也是一样呀。”
到现在,徐泽大致能明白,他今日千巧万巧,恰遇见陆行川难得的示弱。凭这份幸运换来的许诺,徐泽也知道是有些卑劣,也担心陆行川事后会后悔。但此时他在意不了这么多了。
陆行川过往遭逢也好,心中思量也好,徐泽不是不懂。他不仅知晓,也心疼。但他也有他自己的心思。陆行川这样好,一定能遇见愿意如徐泽——更甚徐泽,待他好的人。相处这么久,陆行川尚且没有对自己动心,徐泽也不敢确定,以后他就会动心。
这些虽都是站得住脚的道理,徐泽此时却懒得去想。
“这一次,你是答应了我了,行川。”他很是缠绵地轻吻着陆行川的侧脸,“我再不放手了。”
而等他安心睡去,陆行川睁开眼,很是浅淡地笑了一笑。
徐泽足够好,虽则陆行川始终相信,徐泽早晚会清醒抽身,但既然不是现在,那便这么顺其自然下去,也无妨。
37
如今陆行川行走江湖,果真已经名声大振。离开凝碧宫地界不久,就接二连三地有人挑战他。如今他腰间挂的是亡父的佩剑,使的是一整个罩在传奇故事里头的陆家剑法。初入江湖,想着赚声名的小剑客们,在他手下走上两招,背一道伤口回去,也是值得说道的故事。
陆行川对此倒无甚感觉。他此番游历,原本就没有明确的目的地,行程慢一些,一路上多遇见几个人,蛮不错。只徐泽在一旁见他常常要应战,有时还险些受伤,又是气又是焦心。
“行川你总这样手下留情,他们才会像苍蝇一样哄上来的。”徐泽趁着陆行川收剑,动作很是自然地便牵过这人的手腕,轻轻捏着。
“切磋而已,分出胜负即可,怎么才算不是‘手下留情’?”陆行川拍了拍徐泽的手,笑道,“你说他们是苍蝇一哄而上,那我成了什么了?”
徐泽讨饶地低下头,攥着陆行川的手不让人抽走,“我随口一说嘛。再说,既然有胆子找你‘切磋’,输掉了就把握剑的手留下。到时候你提着一串手臂走在路上,我看谁还敢找你麻烦!”
他说这句话几乎是认真的——凝碧宫本不算什么名门正派,徐泽行事,虽不算弑杀,待陆行川以外的人,脾气却绝对算不上好。陆行川看他一脸认真的样子,忍不住背脊微弯,笑得更厉害了。“这也不是不行啊,不过要劳烦,我空手走着,你替我提那串手臂。你凶神恶煞,旁人看来,恐怕更害怕,更不敢找麻烦。”
“好啊好啊。”徐泽很是积极地应声。他丝毫不在意,陆行川自然是在说玩笑话,但如果是真的,他也很愿意。
愈近中原,找陆行川挑战切磋的人就越多,到遇见李穆然持剑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陆行川是有一点惊讶的。
徐泽站在一边,看来人这架势,便本能地大感不妙。他牵过陆行川的双手,很是腻乎地拢在手里捂着,还可以凑到陆行川耳边问,“行川行川,这人谁啊?你认识?”
“沈天忘首徒,李穆然李少侠。”陆行川撇开徐泽的手,走向李穆然,“我是有些东西,该还给他的。”
李穆然样貌没大变,整个人却沉默了不少,站在那里如枯枝,很是安静地摇颤着。
“行川,好久不见。”他紧紧盯着陆行川,拼命控制着面部肌肉,勾起个笑脸,“我有些东西,总还是想让你看到,让你知道。”
陆行川反手抽剑,横在胸前。雪白的剑刃将李穆然的人影分成上下两截,分分合合,不能严丝抿缝地贴在一起。“我当日所说,到现在,还是作数的。你是来取心法,还是我的性命?”
“我当日所说,也作数的。”李穆然浑身肌肉紧绷,脸上却竭力维持着勉强像样的笑容,“我要叫你相信,无论如何,我心悦你是真。”
一旁的徐泽听到这句话,简直气愤得想直接出手结果了这小贼,结果他的行川却是放下剑,温声细语地对这小贼说话。
“李少侠,时至今日我信与不信,又有什么要紧呢?”
“要紧的……行川,我只要你……”他话音未落,忽然飞身掠向陆行川,剑尖略向下,直刺过来。
陆行川立起剑身略微一挡,却只听见铛的一声,李穆然像是是了力气,手中剑直直掉在地上。而他握剑的右手,竟也承受不住陆行川简单的一次格挡,筋脉暴起,自指尖到手肘,细细密密的血珠渗了出来。
“你在胡闹什么?”陆行川一把抓过李穆然受伤的手,略一探过脉息,“怎么回事?”
沈天忘最最寄予厚望的弟子,昔日江湖年轻一辈的第一人,如今体内却是一丝内力也无。
“我本想,当着你的面做的。但又担心,这样故作凄惨,一定会惹你厌烦。”李穆然像是痛极,再撑不住笑。他见陆行川就要松手,也顾不上痛,赶紧捏住这人袖口,语音仍维持得平稳,身形却已经委顿下去,“行川,剑道,武功,声名,沈天忘给我的,我全都不要了。行川我知道你不会答应,可我总忍不住奢望,我还是想……”
他姿态作得够可怜了,陆行川却是彻底冷了脸色,一根根手指,将李穆然攥着他袖口的手掰开。
“你以为,自废武功,便是断了同沈天忘的全部联系?你如此是为我牺牲,我是不是该感激涕零,对你好生安慰?我此前对你无意,在你眼里,都是因为你同沈天忘的关系?李穆然,我骗你,利用你,伤你,如今你思前想后,想到的办法,是彻底抛下悉心教导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