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成串网址。
一个装饰简洁的站点随即呈现在荧幕中。上头写着一行字:致我所爱,愿共你可在时空中这一角落相逢。
姚远无奈地被拢在学生堆里一同围观。有人小声嘀咕了句肉酸。季圆却不为所动地按下回车键——
扫描的宝丽来相纸宛如瀑布流缓慢展开:尽管拍摄的题材五花八门——探险间所遇的形色人群、冰原、草场、一尾斑斓紫的蝴蝶,各种客观存在的事物却通通被摄影师私有化,将他当下的情绪摄入相中。相纸空白的角落有时记录了时间,有时没有。有时写低当下的心情,有时没有。一帧又一帧的画片却如同情人的低语,细诉相思,观者很难不为之动容。
“这只是一小部分,”季圆颇为得意的挑眉,“杂志上还有更厉害的。”
姚远客观地点评:“不错。”
讲真,在姚远看来,这少女未必说的是假话。毕竟世界之大发生什么都不出奇。可哪怕虚构一个交往对象也无伤大雅不是吗。青春便是要尝尽各式各样的蠢事才不留遗憾。而成为大人即是在不断地汲取理性、丧失天真的过程。他觉得葆有幻想是件不错的事。
但是打破他人美梦同样是不成熟的青少年们常做之举。“这个网站最开始更新的时候季圆恐怕还在穿开裆裤。”眼尖的某位点着荧幕说:“到现在已一年多没更新了。”他幸灾乐祸地看着季圆,刻薄嘲道:“你男友是死于非命了吗?”
季圆涨红脸,急忙辩解:“他只是太忙了!”
然而这小打小闹的驳嘴仿佛并不能格外触动姚远,他冷静制止道:“不许欺负人,够钟上堂了。”
到底是少年心性,再怎么表现得无理取闹,对于师长的话都会有种天然的顺从。画室内很快平静,只留低姚远不时地提点与画笔在素描纸上摩擦地声响。姚远却在如此静谧的氛围中走了神,忆起从前他想不起,如今却常常盘踞在脑海中的那个一早长大,却又始终天真的人。
电话铃硬生生将男人扯离旧梦。姚远行至窗边,边观察着学生们的动静边接起来:“哥。”事到如今,他已经释怀到能够很熟练地称呼袁越作哥哥了。
袁越的声音通过介质传递有些不真切:“在上课?有件事你要做下心理准备。”
姚远应了声,下意识地攥紧掌中的手机。
“梁家的内鬼已被肃清,你那小男朋友很快会去找你了。”袁越低笑:“过了大半年清闲生活,麻烦又找上门啦。”
姚远说知道了,又问:“你的秘密情人呢?恢复得如何了。”
袁越笑意更浓:“瘸了一条腿的狗狗,黏人,烦。”
姚远不禁牵起嘴角:“你受着吧。”
随后兄弟俩默契地不再提此事,闲话家常。忽而一声尖叫打断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扯淡,姚远连忙结束通话,追着一帮学生出到画室外。但见到一切混乱的源头后,男人便索性不再向前,静看事态如何发展。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梁谧啊,果真是自己这辈子无法逃避的劫数。
向来贪靓的半唐番青年有别于以往,扶着架朴素单车,作利落的短风衣、破洞牛仔与帆布鞋打扮,本该学生气十足,可衬着那副精致面孔,所站之处便自成伸展台中央,足够令在座每位女生情绪激动。
姚远此时还有闲心评价:夸张。
少女季圆尤甚,眼框中盈满热泪:“Miles你真的是天使吗,所以才会听到我许下的愿望,从天而降?我好喜欢你、还有你拍的相片……”
少女向前扑的动作被梁谧轻巧隔开,“这样不行哦,我老公会呷醋的。”青年晃晃自己右手,无名指的闪钻反射出摄人的火彩。“而且你没见吗,我是骑着单车来的。”他轻笑着伸手解下一个系在后座的气球,“嗱,多谢你的欣赏,送你个气球玩。”
青年柔然动听的嗓音令季圆丢了魂,宛如被丝线操控的木偶机械地接过,随后捧到怀内端详。透明的氦气球中间正飘着张宝丽来相纸,上头有只眼睛湿润的长颈鹿与乞力马扎罗。牵着气球的棉线末端,则串着张卡片。
季圆小心翼翼地分辨上面的文字,一笔一划的中文写得不算太流畅,她慢慢地、逐字念出声:“在赤道雪山消融前,你会选择原谅我的吧,姚远?抱歉——我不该——”小姑娘已语带颤抖,她不敢置信地回望——她的老师、姚远正伫立在画室门前,显然已听到她所讲的,不善矫饰的面上因此红得要滴出血。季圆深深吸了口气,念完:“欺骗你。”
原本现场的气氛便如一锅沸水,待季圆口中吐出姚远二字时,围观的学生们随即轰然炸开锅。再观察姚远的反应,便能轻易断定:这个执教半年的姚老师应是故事的主角无疑了。原本诸人就不信季圆所讲,此时神秘摄影师乍现,而他的正牌对象就隐藏在自己身边,并且二人间似乎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嗅着八卦的气味,荷尔蒙躁动的小动物们当场围着梁谧喊:“我都要、我都要。”
如若不是梁谧的相貌太过吸引,系于单车后座的一大串氦气球理当成为焦点。它们实在太多、太多了些,多到假设梁谧松开手,单车可能会飘上青空的地步。浪漫又天真得好似一场卡通片。于是——在场的围观群众便顺利得人手一只,他们已无暇再去欣赏气球中漂浮的画片,而是第一时间去瞧棉线尾巴上的手写卡。
于是——各种道歉的声音纷至沓来,充盈在姚远的耳边。他们是稚嫩的、亦是炙热的,是熟悉的,亦是陌生的。姚远如被开水水烫到般,闪躲着梁谧脉脉含情的目光:“别在这发疯。”
梁谧旁若无人地回道:“爱你是我成世人做过明智的事。”
姚老师尴尬又难为情的模样令这群未成年观众们心满意足——七嘴八舌地读完,便相当识相地留他们独处。热闹褪去后,姚远便有足够的余地冷静下来,起码是表面冷静下来:“我还要工作,你玩够了就赶紧滚开。”
梁谧委屈地眨巴眼睛,一言不发地停好车,携带那大串气球离去。
伊森那句“让时间证明你是否舍得。”犹在耳边,姚远使力紧了紧握成拳的手,不再注视梁谧的背影,转身回到画室内。
半唐番青年太知道该如何令姚远动摇。此后,左邻右舍不间断地出现在画室中,每位都无一例外地携带着梁谧的口信。姚远将那一只只透明的气球系到座椅上,沉默地浏览着历史记录中那个简洁的网站。
——还有什么是自己不知晓的呢?
先前还有心八卦的学生们见着姚远阴郁的模样,便不敢再上前造次。好不容易挨到午休时间便立刻作鸟兽散。直至天地间静得仅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姚远方下定决心般挪动脚步。
——不出意料地,梁谧正徘徊在街口。冬日难得的阳光为半唐番青年镀暖意。姚远有心细看,便发觉他面颊上犹有清浅到几乎无法识别的疤痕。这姿态,真似足无家可归的流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