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慨:“小远呐,得亏你还记得吴阿姨哟。”
梁远看出吴阿姨明显的欣喜表情,暗自觉得这一趟是来对了。他温柔地笑起来,心里或多或少还是留着些忐忑:“吴阿姨好。”
一直立在梁远背后低着头的郑安这会儿也抬起头,对着注意力明显不在自己身上的母亲咧了咧嘴:“嗨,妈。”
梁远觉得自己很难看清那一瞬间吴阿姨脸上的表情。她不可置信地抬头,眼里盛着太多的震惊与欣喜,一时间动作都颤抖起来。这意外简直要压弯她的背脊,让她瞬间苍老去十岁,而又更幸福十年。
最后,吴阿姨故作镇静地抓着梁远的手把二人让进了家门,甚至没有对郑安的经历多问一句。
梁远偷眼觑了郑安面无表情的脸与紧紧攥着的拳,忽然觉得这一家人实在是相似。
都那么骄傲,那么倔强。
就座之后梁远推了推郑安,后者才解冻似的,动作僵硬地从袋子里拿出茶叶盒与玉佩,直挺挺放在茶几上,也不说句话。
梁远尴尬地笑笑,朝着吴阿姨解释开礼物的来由,甚至勉强自己撒了个小谎说这是郑安听了自己的叙述之后挑选的礼物。
吴阿姨试了试那个白玉坠子,刚巧衬得上她脖子上缺个坠子的银项链,喜欢得紧,一个劲儿夸梁远,搞得梁远都不好意思了。其实吴阿姨的眼睛一直盯在郑安脸上,嘴里却只与梁远说些闲话,夸他关心老人家。而郑安那边,被母亲忽略了,也不尴尬,一双眼睛左顾右盼,试图看出家里与十几年前的异同。
这样的气氛维持了小半个下午,梁远夹在二人中间,尴尬倒还没什么,只是颇有些挫败感。他费尽心思想让母子二人说上话,然而他本身就不懂什么说话的艺术,郑安母子二人又都犟得很,效果微乎其微。
就在他快要扛不住的时候,郑安终于有表示了。
那时候正好梁远与吴阿姨谈起了她教的学生们。吴阿姨抱怨说最好的学生早恋了,迟早得毁了。说这话时,她若有若无地瞟了郑安一眼。
然后郑安便扑通一声跪在了母亲面前,也不说话,就直挺挺跪着。
梁远吓了一跳,碍着吴阿姨在,不敢扶,又有点心疼。他左看看地上板着脸的郑安,右看看沙发上皱着眉的吴阿姨,两张相似的脸摆出的相似的表情让他十分不知所措。
吴阿姨倒是镇定,坐在沙发上居高临下问郑安:“你分了?改了?”
这天书也似的问题,郑安愣是听出了内涵,点点头,又摇摇头:“分了,可是改不了了。”
吴阿姨木木地坐着,似在斟酌,又似在判决。在这煎熬的半晌之后,她终于叹了口气,瞧瞧自家儿子,又对着梁远上下打量一番,最后还是塌下了肩膀。
“起来吧,我不管你了。”
她低声回了这么一句。
郑安不动。
梁远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儿,几乎想要跟郑安一块儿跪下求情。
“小远也是个好孩子,你们好好过,有空来吃个饭。”
吴阿姨补完了这么一句便躲到厨房去了,背影颤颤巍巍的,梁远想要跟上去帮忙,被吴阿姨挥开了。
他觉得吴阿姨大概是误会了什么,便想开口解释,却被郑安拦住了。
他眼色晦暗,朝厨房看了一眼,又看着梁远,忽然笑了:“小远,麻烦你去给妈帮帮忙吧。”
梁远听得有些耳热。
这竟是默认的架势?
三十一
晚饭时三人的气氛已经恢复得不错了,吴阿姨会若无其事给郑安夹一筷子菜,郑安也会貌似无意地接过梁远递的话头,对父母的情况表示关心。
梁远原本计划好要瞒住郑安混黑的事儿,绝对不能一见面就往外说,却也架不住郑安自己蹦豆子似的连珠把这些年的经历说完了。眼瞧着吴阿姨脸色越来越黑,梁远连忙讲了几句好话弥补,郑安却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一点不理会梁远的暗示。
“我不说她该不乐意了。”
郑安在第三次接收到梁远的眼色时,忽然没头没脑来了一句。
吴阿姨瞪了他一眼,却不否认,拍拍梁远的手:“让他说,看他能说出什么花儿来。”
能说出什么花儿呢?不过是开在父母心间那朵名为亲情的花儿罢了。
归根到底,还是母亲念着儿子,变着法儿打听他这些年的情况。
梁远知道拦不下来,索性闭了嘴,乖乖坐在一边听郑安的叙述。
他说得云淡风轻,亲身体验过黑龙的手段的梁远却听得触目惊心,这时候也只能庆幸吴阿姨对郑安讲的事儿没概念,不会被吓着了。
好在郑安也还是有分寸的,凡是会让吴阿姨担心的情境一概略过,只有见识过他身上伤疤的梁远才知道,那是怎样的人间炼狱。
聊着聊着,不知怎么的话头便转到了梁远身上。
吴阿姨目光在梁远身上转了一圈,终于还是问出来了:“小远,你怎么认识这臭小子的?”
郑安脸色暗了暗,正要开口,被梁远抢过了话茬:“安哥是我的救命恩人。”
他把两人间的纠葛简单说了一遍,略去了郑安也是黑龙手下这一节,单说郑安路见不平,对梁远多么好,又多么英勇地救了他。言辞间那股子仰慕太真切,怎么都伪装不来的。
吴阿姨听他这么一段话,再瞧瞧自家儿子,叹了口气:“也好在他遇见的是小远你哟。”
梁远脸一红,又想辩解两人之间的关系,郑安却是顺势握住了他的手:“他受苦了。”
这番话无异于直接承认了吴阿姨的猜测,梁远尴尬地靠在郑安身边,觉得浑身不自在。
他们明明不是那样的关系啊。
好在吴阿姨问了两句便换了话题,没再纠缠。梁远猜想吴阿姨大概还是觉得难堪。
然而还能如何呢?总是要妥协的,等来谁妥协一半,自己便得妥协另一半,才能把关系维续下去。亲情如此,友情如此,爱情更是如此。
而梁远之幸,在于他那样柔软的、从不介意退让的性格。
吴阿姨说郑老师加班改考卷去了,晚上得晚回。
“横竖家里没人,两个人过什么中秋呢。”
吴阿姨说着,有意无意瞥了郑安一眼。
“以后我都陪你们过行了吧?”
郑安皱着眉抛出这么一句。话说得漫不经心,他的手心却攥得死死的,紧张得要落下汗来。
吴阿姨沉默一会儿,对着梁远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