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知道一定能拿一等奖。那天题也真的做的很顺,写完最后一道题时间才过半,比平时模拟的时候速度还要快。我提前交了试卷去考场对面吃刨冰,后来拉了一晚上肚子。竞赛班集训老师第二天给我打电话,听我讲话有气无力以为是因为没发挥好太沮丧,安慰了我好长一段时间,后来成绩出来气得骂我一顿,说我浪费他的担心。算轨道带来的最大开心就是那个时候了,写完那道题就知道金牌有了,保送名额也有了,感觉一个虚拟的轨道带来了现实里无限大的可能。”
李决很会讲故事。应允承脑海中甚至都有画面,物理天才拿着水笔信心满满写完最后一道题,交卷的时候对着提示“要不要再检查一下”的监考老师毫不犹豫地摇头,吃冰脑子里已经开始计划要在北京的两所学校中选哪一所,真正放榜那天也不出所料地一切都得偿所愿。
这完全符合应允承想象中李决的青春时代。
应允承没有经历过国内的竞赛,他搜肠刮肚,想找一点自己和这件事的关联,好半天终于想起来有个认识的哥哥,算起来和李决同龄,两个人应该都是高二就能提前参赛的优秀选手。
但李决对他说出的名字并没有印象,应允承觉得奇怪:“你们明明是同一年,高二参赛的话领奖的时候应该会认识吧?”
李决没有再回答,这个话题于是不了了之。应允承昨晚在帐篷里没睡好,没一会儿就在安静的车厢里打起盹儿。
李决侧头看一眼应允承,清醒也好梦中也罢,好像应允承在任何时间地点场合都是这样温柔礼貌而近乎显得天真的神情。是在这样的蛊惑之下,自己才讲起了物理竞赛的事吧?
李决并不如大多数天赋型选手一样在高二参加比赛。高一入学前学校的老师就提前跟他沟通过竞赛的事情,后来都认为高一参赛过分仓促,为了避免参赛成绩一般带来心理压力,不如把赌注都押在高二,求稳也求胜。
李决在竞赛班的第一年也的确表现出色,所有人都相信他会在高二拿到金牌。
但李决高二却并没有出现在考试现场,缺席是因为骨折。
那是李决第一次试图用暴力抵抗父亲的暴力,然后失败了。李决的右手手肘直接撞上钢化玻璃门。
李决小时候看到李进明跟母亲吵架或者自己被李进明骂,晚上在被窝里掉眼泪时也总要在脑海里挥一挥拳头,但到了高二,他长到一米八还要多,才发现在武力上自己依然不是李进明的对手。
这让李决反而有一些庆幸:李进明的坏脾气的确隐藏在他的基因里,但他至少没有真正成为李进明的翻版,被李进明推向玻璃门之前他向李进明挥出的拳头最后还是卸了力。只是换来粉碎性骨折的手臂,和一场错过的加冕赛。
他给老师打电话讲没有办法参赛的时候,李进明跟他一起在医院里。旁边一起候诊的是个手臂脱臼的小男孩,小男孩妈妈听了李决口里“物理竞赛”这关键词,还跟一直哭闹的儿子讲:“你看哥哥多厉害,要参加全国的比赛,别哭啦,你快问问哥哥是怎么学习的。”
李决还没来得及笑着逗逗小朋友,李进明在一旁冷哼:“厉害也是白厉害,小时候不要浪费时间练没用的书法,学学左手写字,现在也不用坐在这里空等明年的比赛机会。”
李决小学学书法其实是李进明的主意。一年级开家长会,班主任把期中考试的高分试卷摆在一起展示,李决的字是里面最难看的。李进明嫌丢脸,尽管李决数学是全班最高分。他开完家长会就去少年宫给李决报了书法课。
书法倒是异样地符合李决兴趣,他喜欢那种静坐着除了写字什么事也不用想的时刻。李决以为练字这件事可以坚持下去,这毕竟算一门才艺,也不需要高昂的培训费用。没想到练到三年级,李进明坚决不同意他再上书法课,理由是耽误时间,字写出来能看就行了,不用再多花力气。
高二到高三这一年,竞赛物理的内容李决是真的不需要再学了。他借大学物理课本来翻,实在没有事的时候就练左手写字,竞赛班里同学都惊叹他可能真的要成神了,大家都还在认真刷题,李决已经无所事事到用左手写字。他们开玩笑李决天天在这里摸鱼简直是侮辱大家的智商。
只有李决知道他到底是把李进明的话听进去了,他负担不起再错失一次比赛机会的代价。
高二理论复赛那三个小时是物理带给李决快乐的峰值。每一道题都特别顺,交完卷他快速冲出教学楼,心头隐隐觉得也许终于可以脱离某一种生活了。
比起物理带来快乐、智识、金钱、荣誉……在李决这里,物理带来的是自由。
跟应允承分享,只需要分享回忆里被金粉缀饰的部分就可以了,在那个片段中,十六七岁的李决和应允承形容的一样,是“很好很厉害”的。而故事全情就算讲出来,应允承应该也会觉得很难理解吧?
回到研究所常规的工作和生活,应允承偶尔会觉得沙漠的两天有点像做梦,风景、旁边的人和对话仿佛都套着一层不真实的滤镜。回来的当晚看星空,才觉得沙漠的风光的确要壮阔美丽数十倍。
应允承很开心和他一起分享这瑰丽夜空的是李决。
他和李决在正常工作中的交集有限,又听说李决应该很快要重返封闭基地。邮箱里倒是还能收到李决在TRAPPIST-1项目中发的邮件。应允承按照邮件回复时间来推算李决的作息和上班时间,周二上班的时候特地早出发了四十分钟,竟然真的让他好运气在大楼门口碰到李决。
李决办公室楼层不高,两个人同路不过一分半钟,聊一聊天气、食堂的菜单、科普教材编写进度这一分半钟就过去了。应允承但方便评价他们之间的对话是放松自然的,也没有给李决带来不耐烦和负担。李决跟应允承道别前盯住他嘴唇看一看,提醒他:“你记得继续多补水。”
应允承这个作息坚持了四天,遇上李决两次。
应允承不知道他跟李决算不算朋友,除了早上的偶遇和项目邮件往来,其他时间他们几乎没有其他交流,甚至连早上的偶遇也是应允承花费心思人为制造的。但回想他们在沙漠以及往返途中的经历,他和李决应该可以算非常熟了吧?
李决跟他分享过同一片星空,他还跟李决分享了自己的初恋故事,虽然李决好像并无甚兴趣。不到四十八小时里零零碎碎拼凑起来他看到了一个更立体的李决:对待小朋友耐心又温柔,跟后勤部门共享着研究所温室的管理权和看护权,接完太多工作电话也会骂“他妈的”,高中时代意气风发参加竞赛,吃刨冰吃到拉肚子,乱叫他“豌豆公主”还以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