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熙带着杜梅回到了拙园,对外只说她是密宗邱长老的小公子,刚从滇州来江陵城游历。拙园里的仆从丫鬟似乎并不惊异多了一个小主子,对她清妍绝丽的容貌也不十分在意,站定行礼后,依旧各自忙碌。
这样训练有序,沉静淡定的下人让杜梅刮目相看,不过这样也好,她要做什么大可去做,不用担心有人热衷八卦。
拙园主院秋华院是个三进的院子,杜梅暂时住在东厢房里,慕容熙已将各色物品准备周全,桌椅笔墨,床榻被褥,衣裳饰品都是他亲自采买的,比他自个用的都要上心。
杜梅略歇了会儿,午后,两人在暖融融的屋里,悠闲地喝滇州普洱茶,严陌走来,在门外回禀道:“宋少淮来了。”
“快请!”慕容熙另取了一个骨瓷茶盏,倒了一杯红艳清亮的茶汤。
“你们……”宋少淮走进来,突然看见易容的杜梅,一时愣住了。
“宋公子,喝茶。”他的意外,早在杜梅意料之中,她笑着端上茶水。
“梅子?”宋少淮试探地问,面前清绝富丽的少年除了声音,半点找不出杜梅的模样。
“阿梅只是不会用变声说话,要不然,你定是认不出来的。”慕容熙桃花眼上挑,颇为得意地说。
“还是说正事吧,袁公子是不是有消息了?”杜梅有些急切地问。
“嗯,刚得了飞鸽传书,我还没看就赶来了。”宋少淮从荷包里取出一管小纸卷递给杜梅。
“袁公子信上说,任富成果然和蜀王有说不清的关系,他找机会潜到他的营房里,发现了其他的书信往来,但还没找到谋逆的确切证据。”杜梅打开纸卷,边看边说。
“已经过去了三天,你有没有劫到任富成的回信?”宋少淮转头问慕容熙。
“并未见到。”慕容熙也有些纳闷,三天没有只言片语,这任富成到底打着什么算盘?
虎威军在此次博弈中,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难道他还在等待更好的机会,待价而沽?
“信上还说了另一件事,裴将军的幼子这几日生病,各家医馆都瞧遍了,也未见好转,明日若是再无起色,就要张榜寻医了。”杜梅翻过一页,看到这个,眼眸中流光溢彩。
“后日,我们去揭榜如何?”慕容熙心思灵透,他看见杜梅眼中神采飞扬,了然道。
“好是好,只是明儿晚上,还要劳烦宋公子在醉仙楼办一桌酒席,宴请朝中诸位大臣,让蜀王自顾忙去吧,别扰了我们出门访客的兴致。”杜梅狡黠地轻笑。
“这一招声东击西用的妙啊,我今儿晚间就挨家送请柬去,力求把声势造的大一点。”宋少淮在江陵城向来肆无忌惮,这种捉弄人的法子,他最擅长。
“这几日可有马荣的消息?”杜梅转眸问道。
“北市居住的人过于杂乱,暂时没有发现他的踪迹,我倒是奇了,他虽说是个目不识丁的农夫,却有些本事,竟能躲藏这么久。”慕容熙英眉微拧道。
“我这几日也联系了巡京营里的旧识,他们都为燕王抱屈,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不过他们说,蜀王也在暗地里四处找马荣,看来这小子还真如梅子所说,命大命硬,还活着呢。”宋少淮提供了另一个说法,如此相互映照,确定马荣是藏起来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派几个机灵的跟在蜀王的人后面,看他们都到哪里去找,如此也能省些劲。”杜梅心里急,马荣是投毒案最关键的人,既可证梅记的清白,又可定蜀王的罪名。
“还有一事,石头回来说,这几日下雪天寒,那个小娃娃在刑部大牢里病了,整日哭啼不止,监牢里医药缺乏,你看……”宋少淮看了眼杜梅。
杜枣是谢氏的女儿,身世不清不楚的,杜梅收留她,本是为了完成阿爷的遗愿,如今反倒引出惊天的案子,宋少淮不知道杜梅会不会后悔。
“让苗婶子带着她出来吧,这娃娃自小命运多舛,再不要白白丢了性命才好。”杜梅到底心善,不忍道。
“出来也好,马荣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这个孩子,到时必能诱他上钩。”慕容熙点点头道。
“暂且让她们住到落梅轩去,只说是投靠林安,赵狄他们一直在,马荣只要出现,必能将他捉住。”宋少淮想了想说。
“如此一来,蜀王的人也会蜂拥而至,落梅轩可不能成第二个梅记酒楼!”杜梅有些担忧道。
“除非让那个小孩在刑部大牢病死,不然,她无论在哪里,都会吸引蜀王的人,你放心,赵吉安会加强落梅轩的戒备,断不会发生之前的惨案。”宋少淮慢悠悠饮了一盏茶道。
“既然如此,那便这么安排吧。”杜梅思前想后,无论是白云山庄还是拙园,都比不过落梅轩,那里既有寄居的由头,又有秘密的保护,她大抵能放心的。
宋少淮又与他们说些了详细的安排,及到晚间方才告辞而去。
杜梅终究身子弱,坐了大半天马车,又说了许多话,有些神困体乏,草草吃了晚饭,便洗漱睡下了。
慕容熙盯着婆子熬了药汁补汤,不忍扰她清梦,只得焐在暖焐子里,留了字条,等她夜里醒了喝。
第二日吃过早饭,慕容熙带着酒,提着食盒和杜梅去了大理寺监牢,严陌早早疏通了关系,那些个面目狰狞的狱卒见着他俩仙人之姿,皆都自惭形秽,并不多问。
楚霖独住一间,里面陈设简单,除了简陋的桌椅就剩一张硬板床,这样冷的天气,也只有一条单薄的散发着霉味的被子。苏默天也曾给他送过被褥,却被他拒绝了,他不怕冷,只怕外面时局愈演愈烈,重蹈当年内乱覆辙。
“到如今,还是我对你好吧。”慕容熙走近,嘻笑一声。
楚霖背身坐着沉思,闻声转过头来,他的面容依然俊美无俦,颌下的冒出的青色胡茬,平添沉稳持重的风范,他在这暗淡阴冷的监牢里,宛如天际一轮皓月,盈盈闪耀,贵气天成。
狱卒开了门,很自觉地离开了。
“你怎么来了?”楚霖瞥了眼慕容熙,连带看了眼他身后垂首而立,穿狐袄披貂毛披风的娇弱小公子。
“咱们一处喝过多少次酒,偏没在监牢中喝过,现下倒是个好机会!”慕容熙半点不嫌弃,跨过长凳,大马金刀地坐下。
“听江湖传言,慕容家族的玉林泉,再多钱买不到,得拿最珍贵的东西换,你瞧我这会儿,可有你想要的?”楚霖将桌上的两只黑瓷碗放在各自面前。
“我想要的,只是你一句实话。”慕容熙说着,细长的手指揭开酒坛上是封泥,浓醇醉人的酒香一下子窜到了鼻端。
杜梅帮着将食盒里的菜端了出来,一碟卤牛肉,一盘干切腊肠,一只烧鸡,还有一碟桂花鱼条。
“你想听什么?”楚霖闷声问道,他分明不认识面前少年这张清秀绝艳的脸,可他的手指细长如葱白,是他心心念念的人的模样,他定定地看着他的动作,好想一把握住那双手。
“还是先倒酒吧。”慕容熙看了眼杜梅。
杜梅不言不语,捧过酒坛,低头倒酒,她垂下的头颅正在楚霖眼眸之下,发髻上的那枚碧玉簪灼烧了他的眼。
“梅……”楚霖将那一声惊喜压在喉咙里,目光灼灼地看着慕容熙。
“如你所想。”慕容熙笑得眉眼飞扬,颊变梨涡浅现。
“坐吧,冷吗?”楚霖将自个坐过的,焐热的凳子让给杜梅坐,又从暖壶里倒了碗热水给她暖手,两人手指偶尔触碰到一起,一个温热,一个冰凉。
杜梅无声地摇摇头,这一刻,她的脸不是她的,可她的眼却不曾改变,永远蕴着璀璨星光,碧蓝大海,她不说话,只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万语千言都不及此刻眸光流转。
楚霖太过惊喜,又有些悲伤,自个错过了她的醒来,还把一个烂摊子丢给她来收拾。
“喝酒!”此情此景,让慕容熙心中生出无限感慨,他深爱杜梅,可杜梅却与楚霖彼此相爱,他注定是要做那个送祝福的人。
玉林泉是很浓烈的酒,喝到大半,慕容熙的桃花眼染上了点点红晕,仿佛一瓣三月纷飞的桃花,他以手拄额,半眯着眼,轻笑道:“苏夫人已经被逼合离了,你能给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吗?”
“我能给她的,恐怕只有这个了。”楚霖眼眸中尽显温柔,他看着杜梅,那是他的至宝珍藏,半刻也不愿挪开目光。
“既得了你这句话,那便是了。”慕容熙又斟一杯,独自饮下。
“三哥,你再忍耐几日,我会救你出去。”杜梅被他看得耳垂都红了,她低声近乎耳语道。
“你好好的,我自有谋划。”楚霖靠近些轻声道。他终于忍不住,在桌子下抓住杜梅的手,将她的冰凉的柔荑包裹在手心里暖着。他说话的热气喷洒着玉林泉独有的酒香,熏红了杜梅的脸。
慕容熙自斟自饮,一杯接一杯,看着心爱的人幸福,他心痛又欣慰,成全是他最好的选择。
喝光坛中最后一滴酒,已是巳时末了,“你们走吧,这里寒气重,她受不住的。”楚霖心中不舍得分开,可他感觉到杜梅怎么也暖不热的手,只得忍痛说道。
“走了,保重。”慕容熙起身,在楚霖胸口捶了一拳,转身出去了。
“梅儿!”楚霖低喃,将心爱的人一把拉进怀抱。
“三哥……”杜梅埋首在他怀里,软软糯糯地唤他一声,狐袄貂裘再暖,也没有他的怀抱让人舒适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