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得很急,还有些委屈。
顾寄青很想像之前一样轻笑着摸一下他的脑袋,可是他不能,他低声说:“协议已经不做数了。”
周辞白:“为什么?”
“因为协议里我们只是床伴的关系。”
“可是协议里也没有规定我不能喜欢你!”
“但是我不敢喜欢你。”
少时的沉默。
顾寄青温柔地说:“周辞白,你喜欢我可能只是因为这个年纪的荷尔蒙作祟,我喜欢你,也可能只是习惯你的好脾气,所以我觉得我可能需要一点点戒断,你让让我,好不好。”
他的温柔里带着一种无助的悲伤。
听得周辞白那么心疼。
他觉得顾寄青就像一只小小的蜗牛,承载着自己小小的壳子,小心翼翼地在这个世界上活着,直到他找到了一片很大很安全的叶子,他在叶子下栖居着,他喜欢上叶子,他想和叶子呆在一起,他习惯了叶子帮他挡住烈日和风雨。
偏偏有调皮的小孩突然出现,撩开了那片叶子,然后小蜗牛才意识到原来他已经快离不开叶子了。
可是小蜗牛从小一个蜗牛长大,他觉得谁都会离开他,他不敢迷恋上一片叶子,于是他想缩回自己的小触角,回到自己安全的壳里。
周辞白没有办法去怪一只这样的小蜗牛不够勇敢。
他只觉得心里很疼。
他突然在想如果自己初中的时候没有离开南雾,如果那个时候是更好更有勇气更成熟的他,如果那个时候他一直陪在顾寄青身边,顾寄青会不会就可以过得更开心一点。
会不会就愿意当一只懒洋洋地等着被他喂胖的小橘猫,而不是一只谨慎懂事,温柔却害怕依赖上别人的,受过伤的小灰猫。
但是没有如果,那他起码不愿意让现在的顾寄青再难过。
周辞白关掉水龙头,擦干净手,走过去,蹲到顾寄青面前,摸了摸他的脑袋,说:“好,你想一个人静一静,就一个人静一静,但是你说过的,你是一个说话算话的人,所以协议不可以耍赖,你和粥粥都得住在我家,正好这几天也是年底了,家里很忙,我先回家住一段时间好不好。”
顾寄青闻到周辞白身上的味道,就很想抱住他。
他想把头埋进周辞白的颈窝,像一只考拉一样挂在他身上,被他从沙发抱到床上,再从床上抱到沙发,只因为他不喜欢在家里好好穿着鞋袜,周辞白怕他着凉。
可是他不能。
他甚至不敢再多看周辞白一眼,再和他多说一句话,他只能低着眼睫,说:“好。”
周辞白说:“那我可以再抱抱你吗。”
顾寄青说:“好。”
他被小心翼翼地圈入了怀中,抱着放上了床。
那一个拥抱和曾经每一个拥抱一样,温暖而有力,只是从前的拥抱像幼稚莽撞的小狗一样,充满着无所畏惧的热情,而这一次的拥抱,却是一个成熟的男人温柔和坚定。
顾寄青埋在周辞白的肩上时,闻着那熟悉的鼠尾草与海盐的味道,感受到有某种湿润轻轻晕开了周辞白的线衣。
还好线衣很厚,那处小小的湿润,只是他一个人的秘密。
·
周辞白搬走的时候,粥粥像是感觉到什么一样,着急地在屋里来回打着转,一会儿嗷呜嗷呜地咬着周辞白的裤脚,一会儿嗷呜嗷呜地咬着顾寄青的裤脚,像是想把两个人使劲往一处扯。
顾寄青被他缠得没办法,低头想用肉罐头哄它,可向来贪吃的粥粥一眼都不看,只是着急地围着周辞白来回打转。
最后还是周辞白在门口把粥粥抱住,狠狠揉了两把它的脑袋,偷偷地用同类之间的语言小声沟通道:“你争气一点,加点油,想点办法,让你爹早点搬回来好不好。”
他在心里已经默认顾寄青是粥粥的爸爸,自己是粥粥的爹。
粥粥嗷呜嗷呜几声,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
然后周辞白就站起身,可怜兮兮地朝屋里正摆弄着肉罐头思考着粥粥为什么不吃的顾寄青道:“那我走了哦。”
顾寄青突然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抛弃狗狗的坏主人。
他低下头:“嗯。”
周辞白走的第一天,顾寄青和以前一样,睡个懒觉起来,自己有条不紊地做好午饭,吃饱后就窝在床上打游戏,九剑里出了一个很乖很可爱的神犬宝宝,就是很稀有,他一直没遇到。
打完游戏,就慢悠悠地坐公交去做家教。
他做家教的这家小孩是一个清大附中的高二女生,脑子特别聪明,就是叛逆不服管教,只有顾寄青来给她上课时才表现得乖乖巧巧。
加上顾寄青承诺了最少可以拿到明年竞赛的铜牌,女生的父母给出的报酬就极为优渥。
寒假每天四个小时集训结束,他就可以获得将近五万的报酬,足够下学期支付他从顾家独立出来以后的基本开销。
而回到家,他就给自己煮一碗糖醋小排面,坐在沙发上,一边吃着一边看蜡笔小新,然后洗漱睡觉。
第二天,也是这样。
第三天,依然这样。
他有足够的自理能力和自我生存能力,他把自己和粥粥都照顾得足够好,他没有去想周辞白,他觉得自己或许并没有那么离不开周辞白。
于是第三天晚上,他给自己买了一个红薯带回家,自己剥开,咬上第一口,发现是苦的,一点也不甜。
他把红薯扔进垃圾桶。
然后夜里生起了病。
一场无缘无故的病。
他把自己照顾得很好,没有冻着,没有冷着,没有饿着,也没有受伤,可是病就这么来了。
他紧紧裹着毯子,抱着粥粥,躺在沙发上,将脑袋埋在粥粥温暖的毛里,想汲取一点温暖的慰藉,却好像怎么也不够。
他昏昏沉沉地睡着,梦里梦到了很小的时候。
小到他只记得医院雪白的天花板,和整日里红着眼睛的尹兰,她说“只只,爸爸变成天上的星星啦”“只只要乖哦”“只只把药药喝了就不疼啦”“只只,你看妈妈给你织的新手套好不好看”“只只,只要你好起来,妈妈做什么都可以”。
然后就是顾家豪华宽敞的别墅和花园,妈妈疲惫地抱住小小的他,说“只只,这是妈妈欠顾家的,所以你以后就叫顾叔叔爸爸好不好,我们当个讨人喜欢的小孩好不好”。
他记得他那时候说了好。
因为他那时候刚刚上了小学,他很聪明,他学会了认识很多很多字,他偷偷看了妈妈珍惜藏起来的那本笔记本,上面写着:[宝贝,这是2001年1月1日,是新的一年,而你也来到了世界上最漂亮的妈妈的肚子里,爸爸很爱妈妈,爸爸也很爱你,所以你以后和爸爸一起保护妈妈,好不好]
他想自己一定还在妈妈的肚子里的时候,就和爸爸拉了勾,所以他要保护好妈妈,这样天上或许就总有一颗星星为他而亮。
可是南雾的天总是常年的阴霾,他总是看不见星星。
他考了年级第一,可是妈妈要去给哥哥开家长会,他写完作业好累,可是妈妈要让他给哥哥办画报,他喜欢学画画,可是妈妈告诉他他比哥哥厉害太多,顾爸爸生了气,他生病了很想要妈妈,可是妈妈告诉他,她要去照顾哥哥。
他很想哭,很想闹,可是他不能,因为他爱妈妈啊。
他想,他或许没有星星了。
顾寄青觉得很冷很冷,他紧紧地裹着被子。
然后感觉有人温暖地靠近了他,他哑着嗓子叫了声:“粥粥。”
“我在。”
嗯?
粥粥会说话了吗?
顾寄青费力地睁开眼睛,然后看见了星星。
他的星星。
只是今天的星星看上去有些红,还很着急。
顾寄青想哄哄星星,可是才想起他没有星星了,他把自己的星星赶走了。
顾寄青疲惫地闭上眼,靠近自己熟悉的味道,安稳睡去。
他依稀在睡着前,听到有人着急又生气地说了句:“顾小猫,你就是个小混蛋。”
嗯,他就是一个自私又胆小的小混蛋。
·
顾寄青再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
大概是某家私人医院,病房里只有他一个人,干净整洁,阳光煦暖地落下,床头插着一枝很漂亮的腊梅,香味很幽静,只有输液管里的液体在滴答滴答。
顾寄青稍微回忆了一下,大概想起发生了什么,他心里轻叹了口气,心想戒断反应果然很明显。
他本身就是一个惯性很强的人。
所以才会因为刚换了宿舍就走错床,所以才会习惯性地对别人好,所以才会吃糖醋小排骨怎么也吃不厌。
更何况他习惯上的还是周辞白。
那么好的周辞白。
他明明告诉过周辞白,不要喜欢上他,因为他不值得,可是周辞白为什么还要喜欢他呢。
顾寄青想起周辞白说的“狗狗本来就很黏人”,他无奈地侧过身,闭上了眼。
果然不应该招惹这么一头年轻的大型犬。
而病房门很快就开了,年轻的大型犬叼着一袋香甜的烤红薯和板栗走了进来。
周辞白把烤红薯放进保温杯里暖着,然后坐在床边开始剥着板栗。
他看着病床上顾寄青苍白的睡颜,觉得三天不见,顾寄青的下巴又尖了一圈。
肯定是因为自己不在了,有人又不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还要大冬天的光脚踩地毯。
周辞白想到自己昨天晚上赶回去时,顾寄青一个人蜷缩在沙发角落里,浑身烫得厉害的样子,心里就疼得厉害。
他忍不住小声道:“你把我赶走了,我这么委屈,我都没有告诉你,那你起码自己照顾好自己呀,要不是粥粥懂事嗓门大,叫得楼上投诉了扰邻,你就要从小漂亮烧成笨蛋小漂亮了知不知道?”
笨蛋小漂亮在醒着的时候,可从来没有听过周辞白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垫在脑袋下的指尖微蜷。
周辞白没有察觉,只是垂着眼睫,剥着手里的板栗,低声道:“而且你怎么这么狠心,我说搬出去就是以退为进,每天等着你叫我回家,结果你居然三天都不跟我发消息,我把头像都换成小橘猫和大白狗了,你肯定还没有看到。”
他的嗓音是成年人的低沉。
却透着孩子气的委屈。
以至于顾寄青很想告诉他,他看到了,而且很喜欢。
但是周辞白又开了口:“还有你一点都不讲道理,我都说了,我喜欢你不是因为只想和你那个,你还说我喜欢你是因为荷尔蒙,要不是为了追你,我才不会和你签床伴协议呢,而且你是笨蛋吗,那个床伴协议明明就是结婚协议,你是不是一点都没有看出来,还耍赖不给我奖励。”
周辞白剥好了一颗板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