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铮是在李明淮归家的第二日晚间,才匆匆赶回来的。他回府的第一件事儿,便是要来淮熙阁同她一道用晚膳。
而李明淮,回到自己熟悉的院落,又在这安心的环境里待了半日,她那因为藏着心事儿而略显焦灼的心情也平复了许多。
又知道李铮要回来,她早早就向厨房吩咐下去,准备了好些菜式。
在落日余晖褪去浓烈橘红,华灯初上的时候,那个带着风尘的身影才终于出现在院门口。
李明淮默默地迎上去,她看着面前已经显出些老态的男人正慢慢红了眼眶,又听见他有些哽哑的声音在说“回来了。”
“嗯,女儿回来了。”心里那些杂七杂八的心思,在真正见到李铮这一刻时却都飞得无影无踪。少女心间只剩和至亲重逢后的澎湃喜悦,以及一点点不知所措。
李铮也是,看着李明淮反复张了几次嘴却不知从何开口问候,最终他拍了拍少女肩头,干巴巴吐出句“怎么瘦了呢……”
“怎会呢,”郡主抿着笑意,边往厅堂内走去,边半挽着他撒娇“即便是瘦了,也定是因为思念爹爹和小远,才会日渐消瘦。”
“你啊!嘴上说着想家想念爹爹,却也没见你在外面少玩儿了……”
两人说着,又围坐在小桌边。
桌上还有壶温好的酒,李铮当先满饮了两杯,直喝得眼眶绀色更浓才停下。
李明淮也陪着喝了一杯,辛辣热烈的酒液下肚,驱走了日落后的寒意,也打破他们父女俩之间那一丝丝无措。
话匣子被打开了。
汝南王絮絮叨叨的,从“李明远和他师傅回山上去了,估计有段时日见不着了”,说到“最近这世道看着安安稳稳的,其实私底早已烂成一团了”,最后又不知怎的转去“你那个去年招婿入府的妹妹有了身孕,一家人现下倒也和美”。
今夜的李铮就像是心里装着事儿,话也格外多一些。他说了这么久,菜也不见动几筷子,反倒是酒下去了大半壶。
可李明淮丝毫分不出心思再去关心这些,只因为,她突然发现桌上摆了一道菜。
清蒸的鲈鱼,再寻常不过的菜式,此时却引得郡主呆若木鸡。
那刮去鳞片的鱼,被剖成两半摊在白瓷盘里。刚上桌的时候有葱白和红椒丝团在鱼身上,尚且看不见鱼身。可现在,葱丝被拨开,底下带着细密鳞纹的鱼肉就显了出来。
李明淮顿时就觉着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心头。她看那鱼皮上的纹路,尖尖细细,又很齐整的样子,不自觉的,她脑中想到了些什么和这纹路极为相像的东西,那是……
心口处漫过一阵悸颤,她呼吸有些喘。耳边李铮低缓讲话的声音也听不见了,她眼睁睁看那伏在盘中的鱼扭动起来,成了一条覆着鳞甲的尾巴。
是蛇!
“噹!”她手握的银箸掉落碗中碰出一声脆响,同一时间,李铮的声音又清晰起来“淮儿?”
“阿爹!”少女突然哽咽起来,“有、有……”
后半句话却被卡在喉间——只因她再转头看去时,桌上只有道鱼肴,哪儿有什么蛇。
“有何?”李铮追问一句。
李明淮不敢再看那条鲈鱼,匆匆垂首摇头,“没……是我看错了……”
李铮喝得有些上头,也没注意到少女面色上的异常。他见她转头看了眼那盘鲈鱼,只以为是她想吃,便顺手夹了块儿给她,“吃吧。”
郡主拾起筷箸,看着碗中鱼肉,眼中满是抗拒挣扎。
正当她不知如何是好时,李铮那边又出声了:“淮儿啊,爹爹刚说的事儿,你是怎么想的?”
“什么?”方才被一些杂思搅了心神,他说了什么少女还真没听到,“爹爹刚刚所言何事?女儿方才有些走神,没大听清……”
“嗐!就是上次你出门礼佛前,我同你说过的事儿。”他说话语气听着挺轻松的,但手上摩挲酒杯的小动作却暴露出了他紧张的心情。
“刚也和你讲了,就现在这世道啊,天迟早要变喽……算了,不说这个了,不说了……就说万一这以后我要是有个叁长两短的,也得有个能照顾你的人,你说是不?爹爹后来也仔细想过了,还是觉得沉或那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