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雨时的父亲是独步王亡故多年的远房堂弟和曾经的得力助手,她是双胞胎的堂姐和最亲密的朋友,但这些都不能挽救她的性命,在王主的命令中,她和一名奴才并列,面临着“割头献祭”的下场。
她早料到了,虽然只有十五岁,上官雨时却比身边绝大多数人更懂得石堡的规则:失势的主人不如得意的奴才。她所依靠的上官如还没有长成参天大树,独步王的女儿拥有令人艳羡的宠爱,手里却不掌握真正的权力,这是九公子与少主的本质区别。
从这一刻起,上官雨时和欢奴的性命能否保存,全要看上官如的意志是否足够坚定。
上官如从堂姐手中夺过狭刀,站在两人面前,面对自己的大哥,吐出一个字,“不。”
上官垂――这是独步王长子的名字――缓缓地摇头,他向来不主张过份溺爱双胞胎,如果父亲早听他的劝告,就不会有今天这种荒唐事发生,“十七妹,闹得已经够了,别耍小孩子脾气。”
独步王一共有九子八女,上官如最小,排行十七,可是她一直坚持自己是男孩子,而且比上官飞要大一点,所以“十七妹”这个称呼令她极为不满。
她紧握着刀,昂首站立,“我说了,不。”
门口的两个男人看着倔强的小姑娘,脸上是不以为然的表情,他们可不是毫无经验的影卫,那把刀在他们眼里和婴儿手中的草棍一样可笑。
郭先生迈出一步。
上官如将狭刀架在自己脖子上,“站住,再动一下,我先杀了自己。”
两人之间隔着十步左右距离,郭先生觉得自己能够夺下小姐的狭刀,但他还是停住脚步,回头看着少主上官垂,他可不想冒险。
“让你穿男装、学武功,就是个错误,上官家的女人什么时候开始违反父命、不听从兄长的教诲了?”
上官垂的话表明了他的态度,郭先生又迈出一步,心里衡量着与小姐的距离,只需要再迈出两步,他就有十足的把握夺下狭刀,而且不伤她分毫。
上官如忽然放下了刀,但她并没有屈服,而是转身冲到床前,一把抓住上官飞的右手腕,扭到身后,然后将刀尖抵在哥哥的脖子上。
她豁出一切了,她还记得师父教过的内容,目光牢牢盯着刀尖,只用余光观察“敌人”,“上官家的女人不值钱,那我就杀男人好了。”
这变故突如其来,出乎所有人意料,连上官雨时也没想到,但是在上官垂面前,她不敢说话,只能和欢奴一样,静静地站在角落里,任由一场家庭闹剧决定自己的生死。
最吃惊的人自然是上官飞,自从大哥进屋,他就站在床边,连头都不敢抬,心里巴不得快些认错,好结束这件事,他最怕的就是成为关注焦点,怎么也料不到自己会成为刀下的人质。
“喂……”
上官飞声音发颤,脖子上的刀刚刚杀过人,还沾着污血,似乎正流到皮肤上,两人是一奶同胞,而且天天玩在一起,正因为此,他相信这威胁是真实的。
上官如握着腕部的手加劲,小声说“闭嘴”。
郭先生又停住了脚步,他早就知道了小团体的阴谋,一直等到人赃俱获才现身,一切皆如所料,唯一想不到的是小姐的性格执拗到这种地步。
“胡闹!”上官垂怒斥一声,迈步想要亲自夺刀。
上官如一狠心,刀尖微微刺入,上官飞感觉到脖子一痛,立刻哭了起来,“妹妹饶了我吧,大哥,快救我啊!”
上官垂也停住了,他只想借这件事打压孟夫人的气焰,那个女人比他还年轻,在王主那里越来越受宠幸,地位比历任夫人都要高得多,令他极为不愤,金鹏堡是男人的天下,从来没有女人说话的份,更没有分权的机会,这一切都因为孟夫人的嫁入而发生了改变。
他同样不喜欢上官飞这个弟弟,但却承担不起流血的后果。
亲哥哥的鲜血激起了上官如骨子里的杀手本能,她终于不用再被暗中哄着玩游戏,而是进入到一场真实的战斗中,“什么‘十子龙升’,我先杀一个,只剩八个,看你怎么向父亲交待。”
上官飞只是哭,他的武功本来就比不过妹妹,这时更没有反抗之力了。
顾慎为没明白什么是“十子龙升”,石堡里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奴才们可以互相传闲话,但绝不能涉及到王主和他的后代,所以,要到许久之后,他才会听人解释其中的含义,现在只猜测这是一句谶语,跟独步王有十个儿子有关。
上官家的人显然非常相信也非常重视这四个字,因为上官垂的脸色骤变,眉毛竖起,怒容满面,脚后跟却落了地。
上官如抓住了王主的命脉,也就抓住了少主的命脉。
“你到底想怎么样?”上官垂怒气冲冲地问道。
“我要见父亲,你们的话我一句也不相信,我不相信父亲会惩罚我。”
上官如其实是相信的,但只有当着父亲的面,她才有机会恃宠撒娇,挽救她最喜欢的两个人的性命。
上官垂有点犹豫了,看了一眼郭先生,郭先生摇摇头,他们要通过此事令孟夫人蒙羞,绝不能让这个小姑娘逮到翻盘的机会,他也不相信她真的会杀死自己的哥哥。
屋子里一片沉静,每个人的思想都像是一条无形的蛇信,在空中四处游嗅,互相猜测,互相试探,寻找猎物的方位,好决定自己的下一步行动。
这段时间并不长,很难说是谁第一个动手的,总之,形势一下子由极静转为极动,每个人都想用自己的方法解决问题。
上官垂与郭先生身形晃动,像鬼魅一样迅速冲过去,一个去夺上官如手中的刀,另一个去救哭个不停的上官飞。
上官如已经横下心,但她没办法向亲人动手,只能收刀刺向自己。
与此同时,甚至还要更早一点,上官雨时扑向双胞胎,将两个全都抱住,她的速度不如两个大人,但是距离更近,三个人几乎同时到达目标。
然后,灯灭了,屋子里一片黑暗。
顾慎为打翻了小油灯。
他不知道上官如的保护能持续多久,又有几分成功的可能,所以决定引发一场混乱,如果生命结束之前没能杀死一两个姓上官的人,他会死不瞑目。
桌椅倒地的声音、狭刀木刀破空的声音、拳掌挥击的声音汇成一片,有人惊呼,有人惨叫,最后有人厉声说:“住手,全都住手,我去请王主。”
上官垂还是屈服了,独步王把这件事交待给他处理,双胞胎要是出了意外,他会非常难堪。
所有人都停手了,顾慎为什么人也没打着,还被地上的尸体绊了一跤,身上沾了不少血污。
“这就去……”
这是上官如的声音,她犯了一个错误。
上官垂接受过严格的杀手训练,黑暗中听声辨物乃是必修技能之一,开始的时候场面太混乱,他一时分不清敌我,此刻所有人都住手,他一下子占据了巨大的优势。
上官如话音未落,紧接着一声呼叫,已被大哥挟在臂下,狭刀也被夺走。
郭先生耳力也不弱,听到上官飞的哭声,飞跃过去,将他扶起来。
“点灯。”上官垂发出命令。
郭先生发现上官飞并无大碍,放开他,从怀中掏出火折子点着,借着一点微弱的光亮找到地上的小油灯,里面还剩了一点油,于是重新点燃。
就这么一会工夫,屋子里一片狼籍。
上官垂皱起了眉头,要是让人知道独步王的长子被小妹妹逼得手忙脚乱,可是大失脸面。
“割下他俩的人头,带这两个祸害去六杀殿。”
上官垂现在只想尽快解决问题。
“你说过……”
“我说过,去六杀殿悔罪之后,我就带你去见父亲。”
上官垂扔掉狭刀,又对上官飞说道:“你呢,也想见父亲吗?”
“不不,我……全听大哥的。”
上官飞惊魂未定,哪还敢去见父亲,跑到床边,拿起床上的墨玉手掌与木刀,“这两件东西一块带回去吧。”
上官垂点点头,如果孟夫人和十七妹都能像他这样听话,岂不少了许多是非?
上官雨时坐在地上,头发散乱,脸色苍白,“上官”这个姓氏保护不了她,与上官如非同一般的友情也保护不了她。
另一边,顾慎为还坐在血迹中,上官垂扔掉的狭刀就在他脚边。
坐等奇迹发生,还是拿起刀拼死一搏?
只要能杀死一个,他想,自己这一年来所忍受的屈辱与悲痛就不算白费,他选定的对象是上官飞。
他的手指刚刚动了一下,“奇迹”就来了,但不是为他而来,只听外面一个女人的声音喊道:“王主有令,王主有令!”
佟姨气喘吁吁地从外面跑进来,她不会武功,跑来跑去对她来说是个负担。
“少主,王主有令,他要亲自前来处理此事。”
上官垂脸一沉,“我接到的命令不是这样的。”
佟姨扫了一眼屋内狼籍的场面,微微露出惊讶之色,但是目光马上又转到少主身上,“我有令牌。”
说毕,她从袖口里拿出一柄小小的白玉刀,高高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