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闹钟还没响,霍楚沉醒了过来。
他一向浅眠,常有多梦或者夜惊的情况,这样的突醒并不算奇怪。
天色尚早,遮光窗帘厚重,只能依稀从地板上的反光辨认出窗外的一点点灰亮。
霍楚沉翻了个身,看见酒店床头柜上的电子计时器——六点整。
巴塞罗纳和纽约隔着六小时的时差,所以荆夏那边,应该是凌晨十二点。
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
霍楚沉思忖着,不自觉划开手机。
通讯录打开,手指落到荆夏的名字,摁下,听筒里响起断断续续的等候音。
可是一声又一声,直到响断都没有人来接。
他看着暗下去的屏幕,不禁蹙起了眉。
霍楚沉知道荆夏因为职业的原因,一直保持着24小时开机的习惯。像这样电话响断都没人接听的情况,实则并不常见。
毫无缘由,心里的惊悸又重了一些,他也睡不着了,干脆批衣起身,去了浴室。
然而门铃却在这时响了起来。
这么早,谁会来找他?维托不可能,客户更不可能。
霍楚沉关掉花洒,从浴室出来,随手扯了件睡袍。
“霍先生。”
套房的门被酒店经理划开,一群穿着便服的男人从门口鱼贯而入。
“我们刚才接到FBI的通知,需要你立即回国,配合接受调查。”
领头的男人将手里的文件抽出来,递到霍楚沉面前。
“调查?”霍楚沉抬了抬眉毛,一副意外的样子。
“FBI怀疑,你这次运往阿巴丹的货物里,藏有违禁武器和军火。”
*
纽约,司法部行政大楼。
墙上的挂钟滴嗒滴嗒,在落针可闻的环境里显得格外聒噪。
“问你话!”
审讯的探员显然已经不耐烦,拔高了音量,就差拍桌子吸引他的注意力。
“这位探员,请注意你的态度。”
坐在一旁的律师先发出警告,“你没有资格对我的委托人用这种语气。”
“我!……”对面的探员气得脸绿,却也只能强压下怒气问到,“Navoi从纽约前往阿巴丹的货轮上,到底私藏了什么东西?”
霍楚沉放下手里的咖啡,沉默地轻敲着已经冷掉的杯壁。指节叩击,发出有节奏的声响。
他从一开始踏进这里就没说过一句话,只面无表情地坐着,偶尔侧头看一看审讯室左边的那扇单向玻璃。
“说话!”探员忍无可忍,将手里的记录本一摔。
“你如果再这样,我会向法庭主张……”
霍楚沉抬手,打断了律师的发言。房间里安静下来,挂钟的嘀嗒声扰得人格外心悸。
他默了默,而后唇角无声地向上弯起一抹弧度,抬头看向探员的时候,眼神锋利如一记鞭子。
“让他出来跟我说话。”
“什么?”探员迷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霍楚沉看的是单向玻璃。
下一刻,审讯室的门被推开,迈兰走了进来。
四目相对,两人明明没有见过,但诡异的气场立即让周遭的氛围压抑起来。
霍楚沉突然觉得这个人的身型,和走路姿势都格外熟悉,貌似在哪里见过。
他皱了皱眉,眼神落到迈兰脸上,直白且充满攻击性。
“说吧。”迈兰拉开椅子坐下,接过探员手里的记录本。
然而霍楚沉依旧不说话,只是看着迈兰,往后靠上椅背,态度慵懒而随意,倒像是他在主导着谈话。
“让他们都出去。”霍楚沉抬了抬下巴,示意迈兰清场。
“先生……”没说完的话被霍楚沉打断,一记眼风扫来,律师噤声,提起公文包离开了座位。
迈兰也示意身边的探员出去。
审讯室的门被合上,房间里安静下来。
“是你在负责调查Navoi?”先开口的是霍楚沉。
明明他是嫌疑人,可说话的语气和态度却强势到了极点。
迈兰蹙了蹙眉,径直翻开手边的文件袋,抽出一张行程单和出口申报表递到霍楚沉面前。
“这是Navoi从纽约港前往阿巴丹的货物申报单,上面申报的产品是飞行器零部件。可是据FBI的消息,Navoi月前才从军方接盘了一批军用战机和导弹,现在司法部怀疑你在货物里私藏军火,计划走私牟利。”
迈兰顿了顿,将手里的文件甩过去,双臂架上桌面,倾身向前,目光逼向霍楚沉。
然而眼前的男人只是轻巧一笑,并不看他扔过来的文件。那双黝黑的瞳眸深邃,毫不避闪,竟然带着点嘲意和怜悯。
迈兰握紧了手中的笔。
“你知道吗?”低沉的男声响起,夹杂着零星的笑意,开口却是冷的。
“以前我以为这世上只有两种人,聪明的,愚蠢的……可是现在我发现还有第叁种,那就是自以为聪明的蠢人。”
霍楚沉双手合十置于膝盖,眼神落在迈兰胸前的名牌上,倾身缓缓地补充道:“迈兰·亨特……”(亨特=hunter=猎人)
他仿佛看了个天大的笑话,双眼紧锁迈兰道:“亨特先生一直以猎手自居,但有没有想过,自己可能只是个可怜的猎物?”
说出这番话,又故意叫他“亨特先生”,这无疑是一种宣战和侮辱。
迈兰咬了咬后槽牙,强自镇定下来,笑着反诘道:“听说霍先生是混血,带着一半的华裔血统。那不知道有没有听过两个词——穷途末路、困兽犹斗?”
审讯室里突然爆发出肆意的笑声。
霍楚沉揉了揉因为时差而胀痛的额角,“中国也还有两个词,叫以卵击石和不自量力。”
忍耐已经濒临极限,迈兰对他嚣张的态度恨得咬牙。
他再次从档案袋里抽出一份文件,放在桌上用力敲了敲,道:“FBI怀疑的Navoi那艘船,已经于两天前,在阿巴丹靠岸了。现在当地警方正配合FBI进行全面搜索,你还有机会主动交代。”
“哦?”霍楚沉挑眉,“当成自首处理是么?”
迈兰没有接话,脸色铁青地盯着他。
霍楚沉抬头瞟了眼墙上的挂钟,无所谓道:“从我被巴萨罗那带回来到现在,已经过了4时,如果FBI找不到证据或者再拿不出逮捕令,我的律师会向法庭主张巨额赔款。到时候亨特先生,你怕是连工作都保不住了。”
“砰!!!”
拍击桌面的巨响乍起,冷掉的咖啡被拍得飞溅出来。
审讯室的门被打开,探员和律师都冲了进来。
迈兰被另一个探员拦住,堪堪维持着仅有的理智道:“你逃不掉的霍楚沉!”
“马上,你所拥有的一切都将化为泡影,你会在监狱里悲惨又绝望地度过余生。”
“是吗?”对面的男人依然笑得云淡风轻。
他的眼神再次扫向墙上的挂钟,时针指向晚上十点。
“阿巴丹的调查组!”门口有探员跑过来,把手里的电话递给迈兰。
在场众人都安静了,目光汇聚在这一通电话,审讯室里的空气仿佛都变得重了起来。
迈兰看着霍楚沉,霍楚沉也回看着他。
那眼神淡定、自然、甚至还带着几分坦荡,让他的手心不自觉就出了层薄汗。
“喂?”电话那头传来调查员的声音,也许是信号不稳定,听起来有些飘忽。
“结果呢?”迈兰问,出口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也是抖的。
对面是长久的沉默,以至于什么都还没说,迈兰就已经知道了答案。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出货信息、货品来源、航线、收货方……一切的一切,全都和荆夏提供的消息一致。
飞机被发现在货轮上,数量一致,可是导弹却没有找到,一个都没有。
最关键的证据缺失,霍楚沉完全可以向法庭辩解,自己只是单纯出口飞行器。
而如果这一切只是他设计要挖出身边眼线的一个陷阱,那么霍楚沉要从多早,就开始筹谋和布局?
心里仿佛被喂进一块巨石,卡在胃里,沉甸甸地往下坠……
迈兰顿时浑身冰凉。
“怎么样?”律师终于忍不住开口。
探员见迈兰不说话,就知道事情不好,从他手里接过电话询问起来。
一分钟后,他脸色铁青地挂掉电话,颓丧地说了句,“你们可以走了。”
“走?”律师挑高眉毛冷笑道:“我的委托人被你们非法拘留4时,Navoi的货物因为靠岸检查错过了约定交易时间,FBI不如先跟我们谈谈赔偿?”
谈话成为背景,迈兰恍惚地站着,感觉浑身从未有过的脱力。
霍楚沉从椅子上起身,整了整裤腿上几条久坐而成的褶皱,朝门口走去。
经过迈兰身边的时候,他停下来,侧身过去,以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你能想到的调查方法,就是靠女人对吗?”
此问一出,刚才卡在心里的那颗巨石轰然落地,砸得迈兰顿时失神。
这样的表情被霍楚沉尽收眼底,他不以为意地挑了挑唇角,继续道:“不过亨特先生的品味还不错,这个女人,倒是合我胃口。”
他顿了顿,故意加重咬字道:“特别是在床上。”
“砰!”拳头到肉的闷响。
霍楚沉比迈兰高出半个头,却被他这一拳砸得偏过脸去。
审讯室里当即起了一阵骚动。
迈兰像疯了一样,不顾同行的阻拦,挥起拳头,一拳又一拳地砸向霍楚沉。
而霍楚沉也完全没有要还手的意思,只是略微躲闪,眼神里似乎还擒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嘲笑。
“喀哒!”
胸前的名牌被前来劝架的探员拉断,塑料外套被打得飞出去,“啪”的一声拍在墙上,里面的东西全都飞了出来。
名牌、通行卡、还有一枚浅白色、泛着珠光的扣子。
“你冷静点!”探员抱住迈兰,转头看向已经脸色发绿的律师。
“殴打无罪公民,亨特探员,你就等着被停职吧!”律师说着话,转身去看一直沉默的霍楚沉。
却见他眼神冷下来,逡巡在迈兰身上,一寸一寸,像一把剥皮抽骨的钢刀。
在场众人都被他着突然凛冽的气场吓到,现场立时鸦雀无声。
霍楚沉俯身捡起地上的扣子,紧握在拳,半晌,他才开口问到,“这颗扣子……为什么会在你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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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狗发疯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