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在这时,他身边却有一道轻雾闪过。
一个人影倏忽闪出,身形如鬼魅,一张符篆贴上了宁程的手臂。
宁程手臂上一阵灼痛,手一松,厉轻鸿的身子往后便倒,眼见着就要跌下万丈深渊。
那人影面前腾起一片烟雾,瞬移到了厉轻鸿身边,一把抓住了他,硬生生将他拽了回来。
厉轻鸿本以为必死,早已心灰意懒,这样忽然死里逃生,身子几乎要瘫软下来,紧接着,脖颈被人重重砍了一下,顿时昏死过去。
宁程冷冷望着面前的人:“堂主这是干什么?”
那男人的脸依旧隐藏在一团黑雾中,声音粗细变幻:“我和他们木家又没有交情,自然不是为了救木家长子。”
宁程道:“那为什么阻止我杀他?他可是见到了我杀人,要是泄露出去,你也一样脱不了身。”
百舌堂堂主静静立在那里,微微一笑:“我从来都是个掮客,做的只是穿针引线的交易。你要找人转移阵口,我就帮你联系澹台明浩;你要买各种消息,我就合理价格出售。”
他悠悠道:“早早计划迷雾阵、杀人无数的人,是你。将祸水东引、嫁祸给魔宗的人,还是你。挑起仙魔两边互相仇恨厮杀的,更是你。”
他这样娓娓道来,语气柔和,可其中的威胁之意却隐约显露。
宁程冷冷道:“是吗,全都是我一个人做的?”
百舌堂堂主柔声道:“当然。”
宁程的目光,紧紧锁定了他面上的黑雾:“我在迷雾阵里,可没有杀那么多人,更没有刺伤商朗。”
他一字字道:“事后出现的伤亡,比我出手的数目起码多了一倍。请问堂主,除了我之外,那晚上,还有谁在迷雾阵里?……”
百舌堂堂主轻轻一叹:“宁掌门,这话我不懂。您亲自策划的计谋,中途哪个环节出了岔子,走漏了风声,导致有人跟着作乱,这该问您自己。”
他的身子立在悬崖边上,不停地轻轻晃动,似乎随时可以消失在夜色中。
宁程紧紧盯着他,缓缓道:“那么,在木家放出传舌隼、点出厉轻鸿身世的是谁?前些天,赤霞殿上,再次放出传舌隼、挑起凌霄殿和神农谷厮杀的,又是谁?”
对面的男人语声露出了微微的诧异:“咦,这些消息难道不是宁掌门您都重金买断过?我还以为是你一再想要挑起仙魔两边的争斗。”
宁程冷笑:“消息是你卖给我的,所以只有你,才也知道这些内幕。”
百舌堂堂主叹了口气:“宁掌门,可你觉得,我一个长期贩卖消息的掮客,有什么理由做这些?”
宁程面无表情看着对面的男人:“这谁知道呢?任何一个人做出匪夷所思的事,背后或许都有不做不可的理由。”
“就好像宁掌门你?”百舌堂堂主柔声道,话语却像是一根锐利的尖刺,“这么疯狂地挑动仙魔再度腥风血雨,不惜犯下杀戮罪孽,理由是为了你的师兄?……”
宁程的眸光,骤然一凝。
一股杀意在他周身悄然聚集,他手中的宝剑也微微凄鸣。
而他对面的男人却似乎浑然不觉,继续微笑:“宁掌门不用这么大敌意,我早说了,宁晚枫仙君皎如明月、风姿秀雅,我也一直很为他惋惜。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乐见其成。”
宁程身上的寒意却并没褪去。
他缓缓道:“你和我师兄有过交情?”
百舌堂堂主沉默了半晌,道:“也不过是点头之交。那时我年轻,因为一些事日日焦躁烦心,一次仙门大会上,他和我偶然相遇闲谈,看出了我的烦闷,便安慰我道;小仙君你资质独特,聪慧逼人,也不用在意那些闲言碎语、世人眼光的。”
宁程冷声道:“然后呢?”
百舌堂堂主淡淡道:“没有然后了。这样的话我也就听他一个人对我说过,自然就承他一份情。”
宁程沉默了半晌,忽然道:“所以你以前也是仙门中人,还和我师兄这样的天之骄子能平辈论交,还有过交集。”
他厉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现在不敢见人?”
男人脸上包裹着的黑雾忽然快速流动起来,就像是有气旋在里面涌动。
他的声音骤然变得沙哑难听:“宁掌门,人人都有不愿意谈及的往事,我劝你还是把心思放在眼前比较好。”
他指了指远处赤霞殿所在的方向:“你那位好师尊好像要失控了,你是打算陪着他一起发疯到底,还是另有所图?”
宁程冷冷道:“不劳你费心。”
百舌堂堂主点了点头,伸手抓起地上的厉轻鸿:“这个人身份特殊,随便杀了,未免太可惜。交给我吧,总有用得上的好时机。”
说完这句,他的脚边忽然冒出一股轻烟,身影晃了晃,就此消失在原地。
宁程急步冲上前,看着地上淋漓的血迹,脸色阴晴不定。
……澹台家的雅舍中,一片压抑的气息。
四下里飘着难闻的隐约腥气,混合着各种不同的药材味道,门人弟子更是个个胆战心惊,走路都轻得像是幽灵。
正中的大堂里,忽然传来一阵野兽凄厉的嘶吼,伴随着一声惊恐的尖叫。
“澹台宗主,不能这样做的。您上次接上一只兽爪,都已经非常勉强。”房间里,一名医修额头冒汗,焦急叫道,“现在整条臂膀都换上灵兽的前肢,只怕更加后患无穷!”
澹台明浩坐在椅子上,脸色一片不健康的青黑,右边袖管一片空荡荡的。
房间正中,一个硕大的铁笼里,铁链死死绑着一只巨大的灵犀兽,四肢上镇着几根银钉,钉子上附着一道道灵符,上面血色花纹密布。
他神色焦躁,道:“你不用管,这只灵犀兽身上被我下了多重血契,不会像上次那样反噬其主。快点动手,等血脉彻底坏死,想接才真的难了!”
医修连连摇头:“不不,血契越多,当然越能压制住互相排斥。可是万一将来您身体虚弱,灵智不清,反噬一定更加凶猛。”
澹台明浩闭了闭眼睛,脸上肌肉颤动,厉声道:“叫你做,你就做,是嫌酬金不够?”
那医修吓了一跳,慌忙道:“好好,澹台宗主既然要求,在下也没有不听的道理……”
话音刚落,门口已经冲进来一个苗条俏丽的身影。
澹台芸脸色惨白,望着铁笼中那痛苦嘶吼的灵犀兽,咬牙看向澹台明浩:“父亲,您住手吧!若是非要这样冒险,行此邪术,只怕反噬是迟早的事。”
澹台明浩忍耐地喘了几口气,道:“你不用再劝,为父心里有数。”
澹台芸眼中含泪:“只是少了一条胳臂,想办法接上机关术的假肢,虽然不如血肉之躯灵活自如,可也……”
“什么机关术!”澹台明浩忽然爆发出来,怒道,“是想求北宇文家出手,帮我造一条机关手臂?你是想去拜托你的情郎,还是谁?”
澹台芸猛地抬起头,一双清冷美目中又是羞愤,又是痛苦:“爹爹!……”
澹台明浩眼中喷火:“宇文离那小子心狠手辣,只要我战力下降,只怕他第一个会想办法杀了我。你没听那个小魔头在阵前说,他害我,是因为和宇文离有交易?”
澹台芸急道:“那小魔头的话,也能信吗?”
澹台明浩更加生气:“当然,他有什么理由专门陷害宇文离?”
澹台芸涩然道:“可他还说,是您杀了母亲,这也一样能信吗?……”
澹台明浩身子微微一颤,恼羞成怒,厉声道:“你胡说什么,给我下去!”
澹台芸静静站立了一会儿,最后看了一眼那只从小陪伴她和哥哥长大的灵犀兽,转身木然离去。
身后,忽然传来兽类濒死前那悲惨凄厉的鸣叫,鲜血的气味弥漫了整个院子。
外面月朗星稀,树木葱郁,她回到自己的临时闺房中,在窗前坐下,望着外面的花木,好半晌,忽然埋下头,开始无声啜泣。
不知道哭了多久,她才终于抬起头,正要拿手帕擦去泪痕,旁边却伸过来一只手。
手指苍白修长,骨节分明,捏着一方雪白素帕,递到了她面前,轻声道:“芸妹。”
澹台芸如遭雷击,猛然跃起,手中“严霜”剑赫然递出,向旁边刺出:“你!……”
宇文离身形一闪,翩然避开。
澹台芸咬着牙,手中剑一招快过一招,宇文离身形不断变幻,瞬移地从容不迫,澹台芸的剑锋始终贴着他,却又始终碰不到他分毫。
澹台芸追了半天,已经微微发喘,一横剑锋,停了手,咬紧了一口银牙:“亮出你的剑来。”
宇文离摇了摇头,温和道:“我的剑邪气日盛,轻易不能拿来对人,更何况是你。”
澹台芸眼中失望浮起,喃喃道:“你知道它邪气大,却还坚持用?……所以你这个人,一直都是如此,不择手段、心冷无情?”
宇文离静静凝视着她,一双凤目中神色难辨,半晌幽幽道:“芸妹,我一直以为,无论别人怎么看我,你始终会对我有些不同。”
澹台芸剑锋一抖,寒光四射:“不要叫我芸妹!”
宇文离立刻道:“澹台小姐。”
澹台芸眉宇间升起一抹冷怒:“我小时候对你,本也没什么不同。任何同龄稚童被人欺负嘲笑,我也都会阻止,你不用会错了意。”
宇文离微微怅然,低声道:“流水无情,落花有意。我感念你的那一点心意,自己记得便可以。”
澹台芸闭了闭眼睛,硬生生隐去了眼底一抹晶莹,哑声道:“你走吧,我俩婚约已废,无论你说什么,我也不会再信。”
宇文离望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终于道:“你也走吧。”
澹台芸一怔:“什么?”
宇文离神色淡淡的:“你听我一句劝,趁着现在外面封山大阵已破,抓紧时间下山,再也不要回来。”
澹台芸惨然一笑:“我有选择吗?我既不能帮着众仙门对付我爹爹,也不能像你一样,跟着商渊帮他做倒行逆施的事。你现在叫我走……我又何尝不想走。”
宇文离俊美脸上露出了一点焦躁之色:“这山中腥风血雨,征兆不详。谁也不知道会走到何等地步。我今晚就送你走。”
澹台芸望着他:“既然这里不详,你为什么自己不走?”
宇文离淡淡道:“富贵险中求。”
澹台芸眼中失望的神色更浓:“为了名利富贵,你连命都不顾?”
宇文离轻轻叹了口气:“澹台小姐,你以前的确并不真正了解我这个人,好在婚约已除,现在认识清楚,也不算晚。”
澹台芸怔怔看着他,半晌喃喃道:“我的族人都在这里,我爹现在又神智不清。我一个人走了,要去哪里?”
宇文离咬了咬牙,森然道:“别管你爹了。他早就疯了,你难道看不出?元清杭说你爹杀了你娘,是真的!”
澹台芸终于忍无可忍,嘶声道:“你们个个都说元清杭诬陷你们,转头来又都说他说的是实话。你到底要我怎样?相信他说我爹杀了我娘,就也要相信你杀了我哥哥,那么你会承认吗!”
宇文离沉默不语,忽然身子一晃,快到匪夷所思,瞬移到她面前,低低说了一声:“得罪。”
手指一伸,正按在澹台芸雪白脖颈上,顿时将她按昏了过去。
打横将她抱起,他身子一纵,跃出了窗外。
第148章 老少
千重山上,闭关室群中。
宁夺脸色煞白,晶莹的汗水沿着白玉般的脸颊飞速流淌,滑入脖颈,再没入胸前衣襟。
他身后,宁程也双目紧闭,掌心紧紧贴在他背后,汹涌的灵力澎湃灌入宁夺身体,帮他收拢四处乱溢的暴走灵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