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缓缓退后,身子逐渐消失在竹林边缘,声音飘然远去:“好啊,祝宁掌门得偿多年夙愿,杀尽该杀之人!……”
……
他的身形转瞬消失,再出现时,已经是在千重山后山的山脚下。
山路边,野草萋萋,虫鸣唧唧。
远远往山顶望去,一片漆黑,藏身在里面的诸家仙门早已开启了遮蔽阵,探听不到一丝声音。
他静静立在草丛里,手一扬,一张暗色的符篆冲上天空。
夜色中,这暗色的轨迹并不明显,可片刻之后,立刻却有一只传舌隼疾飞而来。
落在他的肩头,鸟嘴一张,口吐人言:“宇文公子上山了,已经有小半夜!”
黑衣人眉头一皱,长袖一挥,将传舌隼收入囊中,神色晦暗不明。
他藏身在草丛中,无声等了一盏茶时间,终于,远处山道上,两个身影一前一后,急匆匆奔了过来。
刚走到拐弯处,前面那个锦衣青年目光往身边一棵小树上一掠,却猛地停住了脚步。
他静静低着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可忽然地,他袖中骤然飞出一条细细的黑线,向黑衣人藏身的草丛凌厉袭来。
一条重新制作的傀儡蛇,身形比原先元清杭斩杀的那条更小,可是眼中红光却似乎更盛。
草丛猛然乱动,黑烟腾起,黑衣人瞬间从藏身处闪走,那条傀儡蛇恶狠狠的攻击扑了个空。
宇文离轻啸一声,傀儡蛇倏忽转头,飞回他袖中,一双冰冷的红色晶石眼睛隐约闪亮。
黑衣人远远看着宇文离:“上山去做什么?”
宇文离向着身后的瘸腿侍卫摆摆手,那侍卫立刻远远地飞奔而去。
宇文离扭头看向黑衣人,眉头微微一皱,总算没有发怒:“前辈这是跟踪我?”
黑衣人淡淡道:“怎么发现我的?”
宇文离手指轻轻一扯,从面前拈起一根透明的蛛丝,也不隐瞒:“路过时,放了一只傀儡蛛。吐的丝断了,且被扯向您那边的草丛。”
黑衣人的目光隐约有丝赞许,点点头:“做的不错。”
宇文离彬彬有礼道:“前辈还没回答,为什么跟踪我?”
黑衣人道:“你也没回答我,上山做什么?”
宇文离面色不变:“前辈似乎管得太宽了点。”
黑衣人道:“上面群敌环伺,稍有不慎,便会被发现,脱身不易。”
宇文离淡淡道:“多家大宗门都知道我是卧薪尝胆,对我甚为感激。”
黑衣人嗤笑一声:“可惜你不是去联合纵横,却是去见一个女人。”
宇文离俊美脸上终于一沉:“这是晚辈的私事。我去见谁、想和谁深夜私会,都无需向谁报备。”
黑衣人咬了咬牙,耐心道:“人生在世,多少事都排在脂粉佳人前面。修仙不断欲,年轻人为情所迷,也是正常,可总得有轻重缓急。”
宇文离冷冷听着,不置可否。
黑衣人又道:“澹台家的小姐固然貌美无双,可她和你之间有杀兄之恨,绝非良配。”
宇文离终于忍无可忍,道:“我和谁算是良配,和你有什么关系!”
黑衣人也不理他这句责问,只冷笑道:“她那穿腹一剑,还没浇灭你那点可笑的小小痴情么?”
宇文离眼中微红血丝慢慢浮起,戾气渐生:“我看中的人,生死不论,都得陪在我身边一辈子。”
黑衣人眼神失望又鄙视:“眼前仙魔激战不止,仙门诸家失血严重,以后必然式微,宇文家抓住机会崛起,吞并南北术宗,权势财富在握后,什么样的资源,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宇文离手中宝剑猛然挥出,在身边荡出一片狂风:“没人和她一样!”
他手中剑颤抖,像他内心一样激愤又狂躁:“我生父早亡,母亲病故,自小被人欺辱孤立时,只有她,只有她一个人为我说过话,你这种人什么都不懂!”
黑衣人默默看着他,紧紧闭上了嘴。
宇文离厉声道:“现在我祖父也老糊涂了,宁可把家族财富赠与一个外人,也不留给我这个亲孙子,这天下之大,除了芸妹和她腹中的孩子,我哪里还有亲人!……”
第166章 布局
黑衣人静立不动,半晌摇摇头:“女人和孩子,又是什么稀罕东西么?只要够强大,多少仙门女修任你挑选,想要多少孩子,还不是随意?”
宇文离:“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
黑衣人似乎很是无奈:“倒也不怪你。还是自幼得到太少。不过无妨,等以后登高望远,见多识广,自然就不会如此小家子气了。”
宇文离漠然道:“前辈再如此逾越,以后我们便不用再联系了。”
黑衣人似乎笑了笑:“好,不谈这个。我来找你,自然有要事。”
宇文离冷冷道:“前辈这样鬼鬼祟祟,言行奇怪,我怕被您卖了还不自知。”
黑衣人悠悠道:“你先听听计划就是。宁掌门有意促成两边尽早开战,我也觉得甚好。这样才有我们回旋的余地。”
宇文离终于冷静下来,沉默半晌,道:“回旋什么?”
黑衣人微笑:“无论最后倒向哪一边,在他们最虚弱时我们出手相帮,才更显得雪中送炭。”
宇文离手指轻轻垂在袖中,慢慢抚摸着那条温顺的傀儡蛇,体会着滑腻蛇身上的冰冷,淡淡道:“商渊有什么值得倒过去的?难道我们真的要沦为爪牙杀手,天天帮他捕猎抓人,给他找炉鼎?”
黑衣人扬眉:“你的意思是?”
宇文离和声道:“先由他们血拼到底,晚辈再在最后关头出手斩杀商渊,仙门恢复正常秩序,宇文家获得声望,在下得一个孤勇大义、卧薪尝胆的名声,前辈以为如何?”
黑衣人含笑看着他:“宇文公子要的还真不多。”
宇文离神色更加温柔,仿佛刚才两人之间的小小龃龉完全没存在过:“那是自然,晚辈一点也不贪心。”
嘴上和气,可他的眸子却锐利无比:“只是百舌堂要什么呢?一直到现在,前辈的目的都很模糊,叫晚辈很是不安。”
黑衣人沉默了片刻,神色奇异:“我们生意人贪图的不外是财富。灵石、至宝、稀罕丹药、炼器材料,统统都是极好的东西。这些年来,我们和苍穹派就合作得很是愉快,几乎搬空了他们整个门派的财富。”
宇文离淡淡道:“所以?”
黑衣人道:“所以今后,有我们百舌堂的滔天财富在后面支持,宇文家一跃成为仙门之首,垄断各种财富门路后,宇文公子分我们百舌堂一点,一明一暗,岂不美哉?”
宇文离目光闪烁:“哦?宁掌门和你们牵扯这么深,会不会有什么把柄在你们手里?”
黑衣人忽然笑了起来:“放心,我又没叫你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你不用怕我用什么来要挟你。宁掌门么,他已经疯了,也不怕要挟的。”
宇文离默默站立半晌,快速思索,终于欣然道:“前辈说得对。那么如今要怎么挑起两边即刻开战呢?”
黑衣人慢悠悠道:“我想了想,有个地方堪称风水宝地,进去之后,一定有血光之灾。最妙的是,宁掌门应该也很喜欢那里。”
……
天色大亮,朝阳徐徐升起。
元清杭昏昏醒来,闭关室里安静无人。
他起身打开石门,远处山峦边已经有些年轻弟子在练剑打坐,竟然热闹得很。
远远看他从石室里出来,不少人眼尖,连忙兴冲冲向他挥剑打招呼:“元小少主,早啊!身体好点了吗?”
一个身着药修衣服的年轻弟子跑过来,不好意思地递过来一个药盒:“我师尊命我说一声,我们门派中有种续骨的独家丹药,听说元小少主胸骨断了好几根,若是不嫌弃,可以拿几丸试试。”
旁边有和他熟悉的剑宗弟子笑道:“哎呀,人家是药宗大比的第一名,什么好药没有,什么断骨不会续?”
那药宗小弟子脸色涨红:“你懂个屁!术业有专攻,我们碧幽谷别的没有,金玉固髓丹可是一等一的好东西。”
元清杭连忙接过来,笑嘻嘻道:“多谢多谢,我正想找令师尊讨要几丸呢,还有没有了?百把颗不嫌多,十粒八粒也不嫌少的。”
那小弟子目瞪口呆,差点口吃起来:“元、元小少主,你是懂行的人,这丹药材料那么稀罕,我们碧幽谷攒了八年,总共也只得了十颗……”
元清杭“啊”了一声:“好的好的,几颗都行,帮我向令师尊道声谢。对了,要不叫您师尊把药方子给我,魔宗材料多,我们自己炼一些?”
那小弟子猛地噎住,简直对他这得寸进尺的厚脸皮招架不住:“抱、抱歉!方子是不传之秘……”
元清杭哈哈一笑,遗憾道:“我就随口一问,若是令师尊日后找不到材料,尽管来我们魔宗寻,不收钱,炼好后,分我几颗就成!”
药宗小弟子落荒而逃,旁边,霜降拿着个食盒跑过来,斜着眼看他:“又作弄人。我们魔宗缺这点药吗?”
元清杭笑吟吟把丹药收进储物袋里:“第一,人家一片好心,不收多不好意思。第二,天底下哪有白吃的霸王餐,我们流血又流泪的,没找他们要谢礼,已经是宽宏大度。”
他抬起头,向侧着耳朵倾听的小弟子们正色道:“都回去和你们长辈说一声,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别指叫我们魔宗太吃亏啊!”
仙宗年轻弟子们一哄而散,一个个脸色精彩。
一群人跑到山石后面,脸色涨红:“他好直接哦。”
“我以为他会说一声侠义所在、义不容辞,这这……实在是有辱仙家斯文。”
“吴小仙君,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他是仙家么……”
“啊,我竟忘了,他是魔宗的人!奇怪,他混在我们中间,怎么比我们还更像仙门中人?”
有人小心翼翼看了看四周,没见到神农谷的人,才小声道:“对哇,你瞧那个厉轻鸿,虽然早早地回来认祖归宗,可我一见他,就觉得他脸上刻着两个字。”
“什么字?”
“魔宗!……”
忽然,有个人鬼鬼祟祟道:“有没有可能是,元小少主以前总是和宁小仙君在一起同进同出,所以大家就会有这种错觉?”
大家恍然大悟:“你说得对!”
众人慢慢安静下来,半晌,有人黯然道:“我还记得上次他们俩一起联手对抗商老贼的情形呢,虽然最后也很凄惨,但是想起来,还是觉得莫名地热血沸腾。”
“是呀。当时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刺宁小仙君一剑,现在想起来,他是知道自己百口莫辩,所以索性担下冤屈,故意把宁小仙君推回去,还他一个清白之身?……”
一群年轻小弟子一片静默,半天有人叹了口气:“所以呢,我还是觉得,元小少主这做派,比较像是我们仙宗的人。”仟仟尛哾
“可是宁小仙君毕竟被伤透了心,所以才彻底消失了吧?”有人喃喃道,“不然的话,他的宗门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怎么不管不问?”
……
霜降把食盒里的几样灵果小食拿出来,摆在旁边一块平整山石上,元清杭惬意地迎着朝阳,伸手拈了一块:“睡得快生锈啦。姬叔叔呢?”
霜降道:“姬护法伤重,却不愿意找仙门的医修救治,所以连夜下山去了,说要去找厉护法。”
元清杭目瞪口呆:“这么硬气?鸿弟也不行吗?”
霜降点头:“不行。姬护法说了,他回归神农谷的那一天起,魔宗就再没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