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两个人都是被电话声叫醒的。
你迷迷糊糊抱着季晓的手臂往他怀里钻,他迷迷糊糊接电话。前夜快到早上才睡,你们都累得吐魂,一回家倒头就着,一觉睡到十一点,还是困得不行。要不是有这个电话,恐怕要和叶青的作息同步,直接睡到下午。
接了电话季晓就出去了,好像是快递。回来的时候抱着几个箱子。
“快递吗?”你睡眼朦胧,伸手够他的衣角,“是什么?你买的小吃原料吗?”
居然还记得这回事。季晓被你噎住了:“现在买太早了吧!不是快跨年了吗?我买了点新衣服。”
“咦…新衣服?”你略微清醒,低头去看他手里堆着的箱子。从盒子倒是看不出来什么,就是普通的快递盒,有几个被黑色的塑料包裹着。“好多,而且好大!一直放在代收点吗?都有什么呀?打开我看看呢?”
季晓看起来不太情愿:“现在吗?我还想等着元旦那天呢。”
“不行吗?”他很少拒绝你,你有点惊讶。不过可能他家有这种传统吧,“那算了,反正元旦就在下周。”
季晓纠结一会儿,把一堆箱子放下,突然开始自己拆它:“还是现在拆吧,之后再买新的好了。”
你听出弦外之音,睡意全无,更惊讶了。
“送我的吗?”
“随便买了一点吧。”室友好像有些窘迫,“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你披着睡衣,裹着被子,抱着膝盖坐起来,兴致勃勃地看他拆快递。
分别是两条围巾、两个羽绒服、两套卫衣以及两双鞋。品味意外还不错。大多是不出错的黑白色,日常轻奢,和你平常的风格差不多,而且从上到下都是情侣款。留到最后的是最小的包裹,包装超级精致,猜到是首饰,但打开还是惊到了——
“这是…发箍?”你睁大眼睛,“好闪…!!我以为是项链呢!”
是细细的发箍,顶端装饰亮盈盈的水晶,还有小小的白色玉质花朵。款式稍微有点夸张,感觉是男生会喜欢的类型…不过很细,水晶的闪烁点缀恰到好处,日常应该也可以戴。
“冬天戴项链也看不见嘛。”季晓大言不惭,“谈了恋爱就是要让所有人知道!”
“到处说是男朋友送的吗?经常炫耀会被讨厌哦。”你忍不住笑了,觉得他好可爱,抱着被子俯身想亲他。
季晓蹲在地上,和床有距离,看见你动作的趋势,想都没想,就双手前撑、身体前倾,双膝扑通触地,仰头迎接了这个吻。
半拉的窗帘外天色湛蓝,映在青年抬起的脸上。眼睛亮晶晶的。下巴有微微冒出的青茬,有点刺。有牙膏的薄荷味。
你:“……”
他过脑子了吗。倒是多想想啊。
这是什么姿势。太怪了吧。
但还是挡不住笑意,放下被子从床边滑下,搂住恋人的脖子,被他捧着腰身举高接住,从悬空到被稳稳环抱,和他双双倒在了拆开的衣服堆里。
哗啦哗啦的塑料声,羽绒服被挤压、发出呼呼的排出空气的声音。加工厂内部的工业味道,他怀里暖洋洋的味道。还有家里的味道。
“谢谢你。”
地上摆的都是情侣装。枕在羽绒服上,体温熨贴发热,脸颊渐渐变得滚烫。坦率道谢比想象中还要难,你做足了心理建设,才小声说:“我很喜欢。”
感觉好久没收到礼物了。
叶青那边的不算。他送的所有东西都仿佛别有用心,让人恶寒。之前穿回来的衣服都迭起来放在衣柜角落。你不打算穿。反正之后都要还他。
……总之你很高兴。
真的、真的很高兴。
脸颊贴在胸膛,心跳声声震动。掌心按压恋人轮廓分明的腰身,感受细微线条的凹陷,指尖描摹肌理、缓慢下滑。
季晓不合时宜地发出长长的喟叹:“啊啊——好爽!这就是有女朋友的感觉吗…!!”
“…明明可以搞一下情趣的。”
氛围一下子被搅散。你也算习惯了,嘟囔抱怨一句,继续纯洁地收拢双臂,抱住了他。
合上双眼,枕着恋人的胸膛,安静聆听心跳呼吸。维持生命的必要体征不知不觉同频。肢体缓缓放松。想要说些什么,可就这样安静躺着似乎也足够了。
放缓…放缓。精神融化摇曳。澄澈的光晃呀晃。均匀。绵长。柔柔的,波动的。意识渐渐溶于心跳。气息。隐约滑入的日光。细微的,暖色的。
仿佛在下沉,仿佛在悬浮。
“——明天,我们去约会吧?”
半梦半醒之间,发顶传来轻轻的问询。
对方似乎也很困了,声气近乎呓语。
“嗯…好呀,去哪儿呢?”
“哪里都可以,去你喜欢的地方。”
“喜欢的…?那…爬山?”
“……好巧,我也想。就去爬山吧。”
唇边溢出了柔和的笑。
“…为什么?”
“要拍很多张照片…”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渐渐变成呢喃低语,尾音模糊成一团混沌。“…让大家知道……”
让身边人知道,你和我在一起很开心。
不会半夜含着眼泪站在公司门口,不会独自一人在深夜长街游魂似的穿梭,不会满身暧昧红痕,作为某人的战利品被展示。
而是正常的、健康的、在阳光之下——
……
……
……你睡着了。
*
时钟显示在晚上八点。
消息界面空白一片。
对面没有回消息,他也没有再发。
“老板?”吧台上坐着无意摸索进来的新客人。大概是大学生,年纪和他差不多,素净雪白的纤细手指按压酒水单,撑着脸蛋好奇地看过来,“是女朋友吗?一直盯着手机看呢。”
“女朋友?”他按下手机,奇异地问,“为什么这么想?”
听起来好像是否认。
“为什么?”染成红色的长卷发划过肩头,新客人托腮抬脸,冰蓝色美瞳映着霓虹光泽,笑盈盈地说,“就是感觉老板这样的帅哥肯定有女朋友。”
“这样呀。”青年低下视线,望她一眼,忽然笑了,“你是戏院的学生吧,学器乐的?”
“哇!”客人的眼睛瞪大了,“确实是!怎么看出来的?”
“本店调酒师不提供免费陪聊哦。”他半开玩笑地说,“看了这么久,还不决定点什么吗?”
“谁叫老板你这么好看,”客人熟练地回应,看了两秒酒水单选择困难,干脆把单子往前一推,“随便调什么都行。到底怎么看出来的?告诉我嘛。”
随便调。
这种要求才是最难办的。
“想知道吗?先自己想想呢?”
冰块沉底,蓝橙糖浆融入碎冰。
“要自己想吗?好过分…!难不成是因为衣服?今天穿了适合弹乐器的衣服?”
雪碧爆破细微气泡,龙舌兰酒液缓慢上升。
“还是说,眼睛和头发?以为是视觉系乐队吗?”
百利甜沿细银吧勺缓缓滑落,滴入乳白扩散。
“不是哦,一看就是古典乐。”
最后一步是放薄荷叶装饰,叶面翠绿纤薄,悬于杯侧。
玻璃杯稳稳放置吧台,霓虹灯色流转冰蓝。客人哇了一声,想夸夸这酒颜色真漂亮,和她今天的美瞳颜色一模一样,指尖刚刚触碰杯身,便忽感受一下轻微震动——
青年抬起指尖,隔着玻璃杯,轻轻弹了一下她手指对侧的杯壁。
她掌心酥麻,心头微颤,看向透明玻璃杯。
因为…茧子吗?她手上确实有茧,但不摸到应该看不见才对。
“指甲下面肿了,”他友善提醒,“是不是胶布缠太紧了?”
那一下震动仿佛触电,直至此时仍然酥麻波动。女孩脸上不自觉发热,难得感觉招架不住,立即转移话题:
“外行一般发现不了的,老板该不会也学古筝?”
“说不定呢。”
水流击打调酒器皿,冷水不住砸在手背,时而溅落染湿卷起袖口。视线无意识向下瞟。面容解锁的屏幕亮起,仍然没有想看到的消息。
客人更好奇了:“又在看手机,洗手的时候也要看呀。确实不是女朋友吗?”
青年安静片刻,说:“不是。”
紧接着又说:“是喜欢的人。”
客人:“什么!是在追的女孩吗?”
“算是吧。”叶青轻声说,“可能被讨厌了。”
“呃。”女孩欲言又止。
“怎么?”
“……长成这样的追求者还会被讨厌,别的地方肯定有问题。”
闻言,青年稍微挑了一下眉。
他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暗示了。
客人的脸猛地烧了起来。
长成这样还…还这种性格的男的!!绝对是!做了特别有问题的事!绝对哪方面有大毛病才可能被讨厌啊!!
“是什么样的女生啊?”她情不自禁问,“可以说说吗?”
“是不喜欢被拿来当谈资的女生。”青年不浓不淡地回应,“不尝尝您的酒么?我今天发挥不错呢。”
问题被尖锐地推回去。
客人意识到问题越界,局促地低下视线,为了缓解尴尬,默默喝起了冰蓝色的鸡尾酒酒。
叶青:“……”
太过了。应该自然地绕过去的。
他一整天状态都很糟。
双手被冷水浸透。器皿早就洗干净了,仍然漫无目的把手放在冬日刺骨的冰凉水流。蓝紫灯光映照,肌肤冷白如冰。腕部静脉紫青分明。
“店长你皮肤好白啊,”客人似乎是乐天派,尴尬没一会儿又开始搭话,“男生很少这么白的!你用什么护手霜啊?”
“做饮食的用什么护手霜?”
他关掉水流,拿起雪白绒布擦杯子。刚刚在水里泡了太久,指关节冻结般僵硬。
“学乐器就是要保护手嘛。话说在水里泡那么久真的没问题吗?老板你手都惨白了…”
客人一边说,一边眼看着他又望向了手机。
看起来还是没有消息。唇角轻微拉扯,自嘲似的勾了一下,又恢复了平常的表情。
“要不给她打个电话?”亏他能忍住,她看了这十来分钟都忍不了,“或者发个消息也行嘛,你就这么等着,万一人家没看见呢?”
以为对方会同意的。但青年垂眼看着空白的消息界面,反倒又露出了那副自嘲的笑。
“打过去能说什么?”
这么说着,视线却始终凝在屏幕。
消息界面的底图是一位女性的侧脸,背景似乎在酒店,桌上摆着精致的下午茶。图片捕捉她望向窗外的刹那,眼睫映着火烧红云,半边脸颊染炽如光,海藻般微卷的黑发沐浴落日,纷扬流泻。
摄影技术未免太强了。乍一看还以为是艺术品呢。
入神欣赏构图的时候,酒吧的主人忽然拿起了手机。
“不好意思。”青年和缓地说,“麻烦您稍等一下。我去打个电话。”
“啊,没关系,请去吧。”她下意识点头,等到对方转身走到角落,就悄悄关注店主的动向。紧接着眼睁睁看着他长达十分钟一通通打过去再一次次被拒接,最后被拉进了黑名单……
事已至此,怎么样也不该再打了,正常人都不会继续的。但对方无动于衷,当着她的面翻出另一个手机,用另一个手机号打了过去。
这下那边很快接了。
就在柜台边,音色穿梭细微电流,女性的声音小范围回响。
“十分钟打了三十个电话。”对面似乎知道新号码是谁,语调平静地讽刺,“你有什么急事?”
确实。太夸张太执着了,甚至有点恐怖。
客人一边努力听八卦,一边暗自兴奋,打字啪啪飞快,跟朋友高高兴兴分享今日奇遇之帅哥追人记事,专注得耳朵都要竖起来了。
“对不起,”他一时困顿,不知道要说什么,下意识先道歉,“我不是——”
电话下一秒就被挂断了。
他继续打过去,发现又被拉黑了。
一般人怎么样都不会准备第三个手机吧。
青年站在那里,定定看着屏幕,神色怔怔茫然。客人发现他正紧紧攥着手机边缘,手背青筋鼓起,浸泡冷水的肌肤愈发惨白,指腹压出深深红痕,指尖轻微颤抖。
他又试图打过去,果不其然又被挂断了。然而仍然不死心,一遍又一遍用已经被拉黑的号码试图挽回,每次都第一时间听见提示正在通话中的机械女声。
女生忍不住出言阻止:“拉黑了打不过去的。”停了停,又说,“要不然我手机借你?”
店主安静了很长时间。
他的脸色和双手一样糟糕。眼眸发怔,唇角紧抿,神情空白。
“…不用了。谢谢您。”
他慢慢放下手机,轻轻地说:
“我之后会去找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