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下车,就见里面管事送了一位媒婆出来。
媒婆激动万分地给长公主、驸马行礼。
陈敬宗脸色发沉,自家三兄弟都成亲了,媒婆为谁而来?最大的侄女婉宜也才十四岁!
在陈敬宗眼中,十四岁的侄女依然是个孩子,谁敢早早盯上侄女,那就是不安好心!
华阳虽然吃惊,倒也没有他这么抗拒这回事,十四五岁的大家闺秀,本来就是谈婚论嫁的年纪。
两人直接来了春和堂。
首辅陈廷鉴早就没了休沐日,今日又在宫里,春和堂这边,因为来了媒婆,俞秀、罗玉燕都陪着婆母。
华阳坐到了孙氏旁边的主位,陈敬宗坐在两位嫂子对面。
他先开口:“有人看上婉宜了?”
俞秀觉得小叔此时的眼神带着几分凶狠,她不敢直视,看向婆母。
孙氏淡笑道:“是啊,吏部侍郎马大人家的长孙今年十八,饱读诗书,与婉宜年龄倒是相配。不过老头子说了,等你大哥回来再考虑婉宜的婚事,反正那时候婉宜也才十七,不算晚。”
今年的新政比前面考成法、清丈土地都难,官场人心浮动,有人不确定老头子能坚持多久,不敢与陈家结姻亲,有的人看好老头子,愿意用结亲的方式向老头子投诚,总之各有心思,惦记的都是官场那一套,没几个是真正喜欢婉宜这孩子的。
丈夫不想拿孙女去拉拢党羽,孙氏比他更舍不得,她一直想要个女儿,生不出来没办法,婉宜是她的第一个孙辈,从小聪慧伶俐温婉明媚,孙氏当成心肝肉一样疼,不千挑万选,绝不会草草率率地定下亲事。
陈敬宗听了母亲的话,脸色好转:“理该如此,多留几年吧。”
华阳手里端着茶碗,茶水是清绿的颜色。
婉宜是陈家众人的掌上明珠,亦是她最喜欢的晚辈。
上辈子陈家众人被发配边关,她最担心的也是婉宜,所以,那日大雪她回到长公主府,便让周吉准备两辆马车与御寒衣物,再带上一队侍卫,去护送陈家众人出行。她不要曾经玉树临风的探花郎手戴镣铐被人围观,不要大郎几个少年承受千里跋涉吃苦,更不可能让两位嫂子与侄女们遭遇任何女子都避之不及的灾祸!
公然照拂被朝廷发配的罪臣家眷,她这个长公主大概也是头一份了。
当时的华阳,没心情去想别人会怎么看,她也不在乎。
她甚至盼着哪个言官去弟弟面前参她一本,然后她好看看,弟弟是不是连她这个姐姐都不认了。
可一直到她病倒,京城里都没什么动静,那些言官像不曾听说此事一样,在朝堂上闭口不提。
母后不会干涉,弟弟,他怕是没脸管。
华阳端起茶碗,浅浅地饮了一口。
自打她回京,做了那么多事,也一直在明着暗着将弟弟往明君的路上带。
用不了多久便是端午,她倒要看看,她的好弟弟究竟有没有正回来。
第175章
自打何清贤进京, 宫里各种用度都节俭了不少,只是逢年过节的,宫里也该热闹一下, 愉悦太后、皇上的身心。
四月中旬,宫里给在京的皇亲国戚们传了口谕, 端午会有宫宴,为推行新政忙了半年的大臣们也可参加。
端午前一日,华阳、陈敬宗来陈府过节。
华阳终于又看到了公爹,短短半年,公爹头上的白发又多了一些, 那都是忙的、累的。
三月下旬朝廷发布新政令, 到如今全国各地方州县都已经接到了消息, 离京城近的一些官员更是三天两头的往宫里递折子, 汇报的无非是哪哪家士族联名上书反对了,亦或是哪几家书院的学子们又在闹事。
单独拎一件出来, 无足轻重, 可这样的折子多了, 便成了舆论压力,仿佛全天下都反对新政, 都在怨恨皇帝与内阁。
不在其位, 华阳无法对公爹、弟弟的压力感同身受,但肯定不会好受就是了。
这次来陈府,华阳就准备了满满两箱子药材补品, 叮嘱婆母为公爹调理身体。
婆媳俩说话时, 陈廷鉴就在旁边坐着, 面上带着温和的笑容, 然后对华阳道:“长公主不必为臣忧虑, 当初推行考成法时,天下官员有半数都上书责备臣,臣全部置之不理,今年推行新政,同样的情形无非再来一遍,臣早习惯了,绝不会将那些诟病之词放在心上。”
他看的是天下全局,军务、经济、官场、边国、天灾等等,手上下着一步棋,心里已经在盘算几步之外,皇帝年少才会因为那些琐事牵动肝火,他,只要没出大乱子,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五十六岁的首辅大人慢悠悠地摸着长髯,胸有成竹、仙风道骨。
其实是有些自负与轻狂的,只是老头一辈子都卓尔不群,他自己早已无法察觉。
孙氏颇为嫌弃地瞪了丈夫几眼,瞪完之后却无法掩饰眼底的笑意。
华阳看得明白,午宴结束与陈敬宗回了四宜堂,她才有机会跟陈敬宗分享她的洞察:“母亲一定很喜欢父亲。”
陈敬宗站在洗漱架前正在洗脸,闻言,他也没看坐在床上的长公主,只闲聊似的应道:“那当然,连你这个长公主都对老头子青睐有加,母亲一个地方出身的小小民女,早就被老头子的风采迷得神魂颠倒了。”
华阳:……
她捡起刚刚脱掉的软底睡鞋,轻轻一丢,正好砸在陈敬宗的后腰。
砸完了,睡鞋跌落在地,发出一声轻响。
陈敬宗低头看看长公主的睡鞋,再看看床边怒目瞪他的长公主,忽地道:“你也一定很喜欢我。”
华阳不懂他怎么得到的这种结论:“我怎么喜欢你了?”
陈敬宗:“母亲也经常嫌弃父亲,偶尔也会动手打两下,这不跟你对我一模一样?如果你觉得母亲很喜欢老头子,那也就证明你也同样喜欢我。”
华阳反驳:“母亲对父亲的嫌弃是假的,我对你的嫌弃却是真的。”
说完,她背对他躺下了。
陈敬宗笑了笑,默默地擦干手脸,一边往拔步床走一边解开外袍,最后只穿一条中裤来到床上,按平侧躺的长公主,一手扣住她一条腕子,撑在她身上道:“来吧,让我瞧瞧,长公主是怎么真嫌弃我的。”
华阳动弹不了,只能拿眼睛瞪他。
陈敬宗什么都不说,也不做,就那么似笑非笑地与她对视。
没过多久,华阳先偏了头,睫毛半垂,红唇轻抿,好像有点愠怒,那牡丹花似的脸颊却越来越红,越来越艳。
陈敬宗亲她袒露的耳垂:“就这么嫌弃人?那我宁可天天都被你嫌弃。”
莲花碗才刚刚预备上,那东西怎么也要等到傍晚才能用,陈敬宗亲得长公主软了身子,也就放开了她,躺到一旁。
到底是夏天,他也不想白白弄出一身汗来。
华阳侧躺着,看了他一会儿,道:“明日进宫赴宴,我顺便在宫里住一段时日。”
陈敬宗眉头一皱:“住多久?”
华阳避开他幽怨的眼,垂着眼帘道:“到月底吧,弟弟最近挺烦躁的,我多陪陪他。”
陈敬宗想到了昨日朝会上,少年皇帝的嘴角好像长了一颗火泡。
皇帝这身份是尊贵,可身上的担子也重,遇到那种没出息的,政务全部推给内阁,自己纵情享乐,那基本不会上火,而元祐帝正是干劲儿十足的年纪,有志向,便也会在遇到麻烦时承受相应的压力。
也许等元祐帝三四十岁了,也会像老头子一般沉得住气,但现在,元祐帝还很嫩。
“亲姐弟也隔了一层,他该娶个皇后了。”
陈敬宗将长公主抱到怀里,捏了捏她的手:“娘娘性子严厉,大事上或许能帮皇上排忧解难,小烦恼讲道理也没有用,有个知冷知热的枕边人,有时候不用说话,抱一抱心情都会好。”
华阳:“快了,明年八月礼部便会在全国采选秀女,秀女进京教养一段时间,次年春天弟弟十八,正好大婚亲政。”
老祖宗早把本朝皇帝选妃的制度定了下来,内阁、礼部按部就班就是,母后能做的,就是在最终入选的五十位秀女中选出端庄贤淑的三个,再由弟弟自己从中选一人为后,其余的便是妃嫔了。
可惜上辈子华阳在元祐三年的腊月重生了,没能看到弟弟选秀。
不过按照她当时的心情与脾气,她大概也不会太关心,一个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的臭弟弟,她管他娶什么样的媳妇!
“等他成婚,你可还会去宫里久住?”陈敬宗问。
华阳瞪他。
明知故问,民间百姓家,有几个媳妇喜欢大姑子小姑子经常回家指指点点的?
皇家规矩本来就多,华阳虽然不怕未来的皇后弟妹,但也不想无故生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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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端午宫宴,华阳与陈敬宗早早进了宫。
这下子,华阳也看到弟弟嘴角那个还没有来得及消掉的火泡。
元祐帝注意到姐姐的视线,神色微微有些尴尬,怕姐姐笑他。
华阳没笑,她有点心疼。
上辈子她大多数时间都无忧无虑的,重生后才装了一肚子的心事,既要帮公爹除掉七大罪的祸根,也要想办法破解父皇、陈敬宗甚至公爹的死劫。
可她有几年的时间慢慢计划准备,弟弟却是每日都要面对一堆大大小小的朝事。
父母对子女的爱护不会因为子女长大成人便淡了,华阳对弟弟的情分也是一样,哪怕弟弟早比她高了,弟弟始终都是弟弟,是那个她曾经抱在怀里逗弄过的奶娃娃,是那个会在她装哭时跟着掉眼泪的三岁孩童,也是那个会在她出嫁时,一本正经要求陈敬宗对她好的小太子。
元祐帝从小就懂得察言观色,察父皇母后的言,观众大臣、宫人的色,因为他的一举一动,也都在这些人的监督之下。
所以,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姐姐眼中的疼惜。
元祐帝:……
不就是一个小小的火泡吗,姐姐也不至于那么心疼吧,仿佛他得了什么大病似的。
少年皇帝既觉得姐姐大惊小怪,心里又莫名暖呼呼的。
见面没多久,华阳就与戚太后、安乐大长公主、南康长公主等女眷说话去了。
元祐帝带着陈敬宗往外走,出门时,陈敬宗没留意门槛,差点绊了一跤。
元祐帝奇怪地看过来:“驸马有心事?”
宫里处处规矩森严,这种被门槛绊到的错误,就算刚进宫的小太监宫女都不会犯。
陈敬宗看看元祐帝,低声道:“臣在想方才长公主看皇上的眼神。”
元祐帝微微脸热。
陈敬宗忽然叹口气,幽幽道:“倘若长公主肯那么看臣一次,臣就是哪日倒在战场上,这辈子也值了。”
元祐帝先是了然,跟着不悦道:“好好的端午佳节,你说什么丧气话。”
陈敬宗连忙告罪。
元祐帝再鼓励他道:“你不用气馁,只要你真心对姐姐好,迟早姐姐也会把你放在心上。”
陈敬宗一副受教的表情。
等所有人都到齐后,宫宴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