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致远捏着紫檀木佛串道:“我问过老二,也和顾氏商量过,我们家因为每年都要做布施又支持善堂和义学,所以陈粮什么的都还够,尤其过去几年收成也不错,是能支撑到年底的。不过这灾也闹不准,若是秋耕无法开展,那么今年便无收成,莫说外头的灾,就是我们府中自己的庄户,只怕生计都要难些。”
宋慈点点头。
“开粥铺还可以,不过也得先紧着咱们自己庄户和义学善堂的。依我看,两三天开一次,倒是可以做得长久些。”
“你们有定数就成,今年艰难,那这各处的租子?”
宋致远笑道:“娘您放心,这些年我们的药材生意也做起来了,不缺那些小租子,如今闹大灾,已是让老二他们发话下去,今年的租就免了,若是秋耕做不上。明年春耕我们还会发下种子。”
宋慈眉眼一舒:“如此甚好。这世间银钱也是挣不完的,咱们也没必要发国难财,也对子孙福报无益。外头都难,咱们在不缺吃喝的情况下,吃少穿少也无所谓,最重要还是一同度过难关。你又是当朝相爷,不知多少人盯着,咱们家搞那奢靡之风反招人恨,无必要。反倒是要身先士卒,以身作侧才对。”
“娘说的是。”
宋慈提到这,不经意地问道:“之前我病倒之前,那啥御史不是说要让我去祈福求雨?现在朝中可有要谁去祈福的?”
乍听到宋慈过问祈福求雨的事,宋致远愣了下,眸光微闪,道:“可是谁又在娘跟前乱嚼舌根?”
宋慈摇摇头:“有你发作过,谁敢在我跟前胡乱说话?叫我成睁眼瞎,啥啥都不知了。”
这语气里,有种小孩子的撒娇嗔怒。
宋致远笑着说:“这不是怕着您成日操心,倒不好安心静养?您只管含饴弄孙就好了,旁的一概不用操心。说起祈福,钦天监的也已经择了吉日,皇上会亲自领着太子殿下前往天坛祈福!”
宋慈心一紧,立即追问:“当真?是哪日?”
宋致远看她脸露紧张,心头一动,脸上却是不动声色,道:“是九月九重阳节。”
“不可!”
“嗯?”宋致远看着她,目露疑问。
宋慈心想,可千万别,那日上京闹地动,范围极广,最严重的还是天坛那一带,因为震感极强,天坛倒塌,死伤无数,皇上和太子更是受了重伤。而皇上因为年纪大了,没熬过二十九年就崩了,太子,更是落了个残疾,孝王和周王为夺皇位,争得头破血流,大庆动荡不休。
这些,都是宋致远他亲娘,也就是原主老太太对她说的,也是要她阻止的。
如今宋致远一提,她就知道要玩大了。
第1694章 不得不为
宋慈的内心是崩溃的。
你说她要怎么向这些人预警,说九月九有地动?
这可是大灾,本来类似这样的大灾就很避讳,又是未来事,会不会真实发生都不好说呢,她却是在这危言耸听,是想嫌之前的妖孽说辞不够坐实?
可她相信原主老太太不会无的放矢,毕竟那关乎自己的肉身,也关乎宋家的前程,她岂敢作这么个事出来瞎说?
然而但是,她相信归相信,该怎么说才让这些人相信,又能保全自己?
这个命题太难了!
“娘?”
宋慈回过什么来,看到宋致远在眼前招手,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
“娘刚才说什么,不可去祈福?”宋致远试探地问。
宋慈装傻,道:“有吗?”
宋致远眉梢一挑。
宋慈讪笑:“我就是觉得,皇上和太子一道前去天坛祈福,这上京谁人坐镇呀?总不好都空巢吧。”
顿了顿,又道:“其实这祈福也不用去那么远,毕竟眼下有灾嘛,暴民虽是清剿过,可这灾一日不过,就没个完,谁知道又会不会衍生出一批新的暴民?到时候要是也闯到天坛那里,惊扰了皇上和太子怎么办?”
她说着,头凑过去,悄咪咪地道:“你看呐,老三不也是因为暴民而遭的难?”
别再说老三因为暴民遭难的事了,我脸有些烫。
“娘,皇上和太子出行,又岂止是一队侍卫跟随。”
宋慈咳了一声:“噢,我不是要诅咒他们,就是谨防万一嘛。”
宋致远沉默,瞥向宋慈,见她神色有些慌乱,眸光轻闪了下,道:“难道娘认为去天坛祈福不美?”
“自是不美,毕竟外头乱着,要祈福,我看初一去太庙祈福就好了。”宋慈立即道。
宋致远捻着佛串,笑道:“娘也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我向皇上提议一下,就不知皇上会更改不。”
他这么说,心里却是存了疑,看老娘心事重重的样子,感觉天坛祈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到底是什么?
待宋致远走了,一直在身边伺候的宫嬷嬷就问宋慈:“太夫人,您之前说的更要紧的事,难道就是这天坛祈福的事?”
宋慈讪讪的说:“我表现这么明显?”
“您这慌张的神色都写在脸上了。”宫嬷嬷刚才就替宋慈捏了一把汗。
宋慈苦笑不语。
宫嬷嬷咬了咬唇:“到底是什么事,您这么慌?是祈福此行会有大事发生?”
宋慈沉默了一会,点了点头。
宫嬷嬷的心突突乱跳,道:“您不许再说了。”
“宫嬷嬷,这会关乎很多人的性命。”宋慈的声音低低的。
宫嬷嬷却是蹲坐在她的脚边,道:“太夫人,老奴知道。可您也要明白,所谓天机不可泄露,您若泄露,您救得这天下人,谁又替您担这泄露天机的惩罚,万一遭到反噬呢?”
她私心里,情愿宋慈自私着,保全好自己
宋慈脸色几变,她没想都这一层上去,可是想到大庆动荡,她抿了唇,看着宫嬷嬷道:“宫嬷嬷,您也要知道,倾巢之下,岂有完卵?有些事,不得不为!”
第1695章 鲁氏的不情之请
中秋节到来,因着宋致庆没了,宋家也没有过节的心思,毕竟算是在孝中,就不庆节日了。
而因为灾情尚未散,宫中也没有赐宴,只让各府做了月饼送一个到难民手中,便算是天家的赐福。
换了宋慈的话说,这意义比赐宴更有意义,虽说是各家自己支出,不过没有官员是做不起的,实在是穷困的,就偷工减料,只要不吃死人,谁还求这个?
宋家的月饼,没有肉,要么咸的,要么咸的,心意到了便是了。
按着宋慈和宋致远商议的,他们家也是隔三差五的开一次粥棚,虽说不比往日,但相比于许多人家早早就关了,他们家隔三天就有一次赠粥,还都是极绵绸的粗粮粥,能立住筷子的,便已经很不错了。
有的人想起了曾经在难民营看到的宋慈这些年做善事的记录,总算是相信了,一次两次善事不算什么,多年来一直坚持着做下来,就是心有大善的人。
想及自己还曾因为一些传谣跟着污蔑那位老夫人,有好些人就羞愧不已,领了粥还在宋家前磕头感恩,倒使宋慈的大善名声传了出去。
这本是好事,但也有些心有算计的,把家中儿女推过来,想让宋家买下,美其名为不要银钱,只为宋家做牛做马报恩,实则是想在宋家谋个生计罢了。
可惜了,宋家善,也不是傻的,不会随便买人,更不会这样买,要么从善堂或义学里买人,或是从牙行,却从来不会因着看谁惨就买下来,那是规矩。
他们深知,有些事开了一個头,就会无休止,反倒推自己到深渊。
所以对那些想要自卖自身的人,只有一条路,要么去牙行登记,要么找牙人。
中秋一过,本炎热的天气渐渐的早晚清凉下来,可仍有秋老虎在作崇,而老天爷,始终没下一滴雨。
宋慈总算见到了前来请安的鲁氏。
鲁氏经历了这丧夫之痛,整个人消瘦了一大圈,鬓边微白,衣裙穿在身上都显得空荡荡的,双颊无肉,颧骨凸起,双眼无神,倒显得有几分阴郁和刻薄。
“媳妇不孝,才来给母亲请安。”鲁氏向宋慈拜下去。
宋慈让南山把她扶着,道:“你也是病了一大场的人,就不必这么多礼了,坐下吧。”
江氏殷勤地把鲁氏拉到身边的座位坐下。
宋慈又道:“如今你身子可有什么不爽利的?回头让林箐给你开一副药调理一二,可不能伤了底子。”
鲁氏红了眼眶,道:“多谢母亲。”顿了顿,又道:“母亲,儿媳有个不情之请。”
“嗯?”
鲁氏擦了一下眼角,道:“夫君走的时候,也无人在身边伺候,最后一次见的,就是那个暴民了。媳妇可否见一见那个暴民,我想看看,夫君走之前可有什么话留下。”
宋慈默了。
宋大夫人便道:“三弟妹,你这是何必,老三走的时候也是夜深人静,事发突然,又是面对凶徒,岂有什么片言只语留下?”
第1696章 安慰如扎刀
鲁氏的眼泪滚落下来,看着宋大夫人幽幽地道:“大嫂,您不明白,他去得突然,一个字都没留下,我每每想起,就觉得心如刀绞,他死得冤呐。”
这说着说着,她就泣不成声。
宋大夫人张了张嘴,没说什么,老三在生前,倒不见她有多珍惜人,恨毒了他的,这人没了,倒是觉得他好了。
所以吧,再恨,这心里都是有那人一点位置的。
江氏帮着鲁氏擦眼泪,劝道:“三弟妹,你别太伤心了,三弟已经去了,你再伤心也是枉然,倒叫洲儿他们不安了。”
鲁氏吸了吸鼻子,道:“我就是忍不住。”
“我听杰儿他爹说,这些暴民都已经处决了,倒像是说过一嘴,三弟是一剑封喉,走的不算痛苦……”
宋慈咳了一声。
一剑封喉不痛苦。
你还是别安慰了,这安慰跟捅刀似的,委实叫人闻者落泪。
果然,鲁氏听了又颤抖着嘤嘤哭了起来。
江氏讪讪的,看向宋慈,快救救媳妇。
宋慈道:“别哭了,仔细眼睛肿又疼。老大也说过,已经处决了,因着那会儿夜深人静,事儿来得突然,老三怕也是从梦中惊醒,待来到门口处叫人,就迎面撞上了那凶徒,对方慌张之下,就动了手。所以说,老三是来不及留下什么话的。”
鲁氏想着那画面,悲从心来,紧紧咬着帕子,生怕哭出声。
众人也不劝,这种痛,哪有什么感同身受的,劝再多都苍白。
待得鲁氏哭声渐止,她双眼已红肿如桃,想向宋慈致歉,嘴角僵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