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渡说:“没有。”
言菁很不明白:“为什么?你们是夫妻,而且你的病也差不多都治好了,为什么还不告诉她?”
言渡微侧目,很淡地看了言菁一眼:“你不是已经告诉她了么。”
言菁:“……”
言菁错愕地愣在原地。看着言渡无波无澜的脸,短短几秒光景,一个猜测在言菁脑海中升起。她伸手覆住额头,感到极其难以置信:“……你是故意的?故意让她和我单独相处,故意让她从我这儿知道你生病的事?”
言渡端起桌上韩锦书留下的咖啡,微垂眸,注意到白色的杯沿一角,沾了点她留下的口红印,浅浅的,像一弯红色的月牙。
他唇印上那半圈唇印,抿了一口。
咖啡已经凉透,很苦。但言渡却在那浓郁的苦涩里,尝到了韩锦书嘴里的丝丝微甜。
言菁还是有点不懂:“可是,你怎么那么确定,我会跟她提起你的病?”
轻轻一声“哐当”。
言渡将手里的咖啡杯慢条斯理放回桌上,眼也不抬,平静地说:“这几年,你时时都在关注我的病情。以我们的关系,你不会主动来问我,只会去问跟我最亲密的人。”
听完言渡的话,言菁呆住,只觉一股凉意顺着脊梁骨丝丝缕缕爬上来,令她不寒而栗。
她清楚言渡的身世,清楚言渡自幼的经历,清楚当年言渡对言泽言朗、以及无数言氏帝国元老的手段,自然就知道,这个弟弟的手段有多狠,心机有多重。
只是,言菁没有想到,言渡的心思会深到这个地步。
深到她和韩锦书刚有交集,自己便在无意间,成了言渡局里的一颗棋,帮他走出了最关键的一步。
言菁感到毛骨悚然。
她静静地看着身旁的男人,恍惚间,眼前的身影,与她记忆中十几年前那个初来言家时的少年重合。
当年的少年,泥泞满身,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阴鸷,狠戾,野豹般不可驯服。
如今的言渡,衣冠楚楚,像是欧洲壁画的贵族,成熟,狠绝,孤月般不染纤尘。
言菁一直以为,言渡变了。十余年的养尊处优,十余年言氏的矜贵教养,让他彻底改头换面,磨灭了骨子里的狼性。
而直至今日,言菁才明白,是她太天真。
言渡还是那个言渡。他只是披上了完美的人皮,暂时收敛沾血的爪牙,这些年他筹谋布局,步步为营,都只是为了实现他曾经遥不可及、又不可告人的隐秘。
言菁沉吟半晌,然后深吸一口气吐出来,说道:“言渡,被你这样的疯子缠上,我真不知道是应该羡慕韩锦书,还是同情韩锦书。”
言渡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下,遥望天边的朝阳。须臾,他侧头看向言菁,姿态神色皆无比优雅,问:“言菁,你觉得我成功了吗?”
言菁恐惧和言渡对视。她思考几秒钟,点点头。
“不。”言渡嘴角弯起病态的弧度,轻声:“还差一点。”
不多时,言渡放在桌上的手机响起来。他接起电话看了眼,来电显示是“弗朗·加西亚”。
言渡接起电话。
弗朗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恭恭敬敬道:“boss,您让我恢复的邮件都已经恢复好了。”
言渡:“嗯。”
那头的弗朗静默片刻,实在没按捺住好奇心,问:“boss,这些年kc发来的每条邮件,你都会第一时间删除,不让锦书小姐发现任何蛛丝马迹。我不明白,为什么现在又忽然要把这些邮件全部恢复呢?”
言渡语气冷漠,只说了一句话:“你最近话变得很多。”
闻言,弗朗心猛的一沉。这段时间因为韩锦书,boss整个人的气场都温和了不少,不似从前那般凛冽如冰,这才导致弗朗产生了“boss脾气变好、平易近人了”的错觉
下一瞬,弗朗恭敬而满含歉意地回话:“抱歉,boss。”
言渡挂断电话。紧接着,一道清甜娇亮的嗓门儿便从远处飘过来,欣喜地说:“我上次不是跟你说我有一双很喜欢的运动鞋不见了吗?衣帽间和鞋柜全都翻了个遍都没找到,没想到被我带到老宅来了。”
言渡闻声转过头,花园小径上,蓝天白云碧树红花全成了陪衬,他的女孩欢欢喜喜,笑盈盈地朝他走来。
言渡嘴角弯了弯,伸出一只胳膊,韩锦书两只手都放进掌心。被他轻轻往怀里一拉,坐到他腿上。
韩锦书翘起一只左脚,指着上面的鞋喜滋滋说:“喏,就这双。是不是很好看?”
言渡看了眼。她的脚很小巧,一米六五的个头只穿三十六码的鞋,这双运动鞋是黑底蓝条纹,很搭她今天为祭祀特意穿的黑风衣。
言渡吻吻她的脸颊:“好看。”
乔叔上前,对言渡言菁韩锦书三人说:“时间差不多了,少爷小姐们,我们出发去墓园吧。”
言菁从贵妃椅上站起身,想到什么,左右环顾一番,微微皱起眉,问乔叔:“言泽和言朗今年还是不回来吗?”
话音落地,乔叔表情明显微变。他余光微斜,不露声色地看了一眼言渡的脸色,见言渡脸色冷漠没什么反应,才垂眸回道:“大少爷和二少爷已经好几年没回来过,今天也没带话说要来。”
听见这个回答,言菁点点头,并没有再多问。
旁边的韩锦书却感叹地摇了摇头。
言渡见到她无意识的动作,捏捏她的小手,低声问她:“怎么了?”
“老爸忌日都不敢回来,这也太惨了。”韩锦书看言渡一眼,“你大哥二哥几年不回老宅,是不是因为你?”
言渡认真思考了下,回答:“可能是吧。”
“肯定是。”韩锦书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成王败寇,如今言渡当家掌权,言泽言朗肯定不想跟他打照面有来往。
韩锦书说:“你在的场合,言泽言朗当然不会出现。”
言渡静默几秒钟,说:“那从明年开始,言从年的忌日,我们就不回来了。”
韩锦书:“……蛤?”
“给言泽言朗腾地方。”言渡揽着她往墓园方向去,语调随意,漫不经心,“反正我对言从年也没感情。”
韩锦书不可思议:“对自己爸爸都没感情?你也太冷血了。”
言渡嗤了声:“你不如问问言菁,看她对言从年有没有感情。”
韩锦书:“……”
韩锦书听出不对劲,狐疑道:“你爸爸以前,该不会都是放养你们几兄妹,从来不管你们的吧?”
言渡说:“言泽言朗不清楚。我和言菁都是私生子,言从年对我们很差。”
不知怎么的,听见言渡轻描淡写说出这些话,韩锦书心里忽然难受得厉害。她抓住他的一只大手,轻轻捏捏,小声猜测:“那你小时候在意大利,是不是除了钱,一无所有?”
韩锦书看多了,她下意识脑补起,那些自幼条件优越、挥金如土,却从来没有得到过父母关爱的公子哥。
言渡转过头,摇摇头,沉声道:“不是。”
韩锦书闻言松一口气,拍拍心口笑笑:“那就好那就好,不然你好惨。”
言渡神色自若地说:“我连钱都没有。”
韩锦书:“……”
韩锦书惊讶极了,瞠目结舌道:“你骗我的吧?你堂堂言家的四少爷,在罗马生活会没钱?”
“嗯。”言渡懒洋洋勾了勾嘴角,应她:“我骗你的。”
*
言从年去世已经很多年,但言氏墓园常年有专人打扫,黑色的墓碑看起来依旧很新。墓碑正中是一张彩色照片,照片里的面孔年轻俊朗,意气风发。
韩锦书跟在言渡身边,最先上前给言从年献花鞠躬。
祭祀仪式持续了大约一个小时。结束后,韩锦书与言渡、言菁一起回老宅餐厅吃饭。
大户人家很讲究,吃个饭的规矩都颇多,上了桌子就要专心用餐,不能交谈说话。
好在老宅几个大厨手艺了得,一桌子菜色香味美,韩锦书认认真真吃饭,吃得也很开心。
下午两点多,韩锦书告别言菁,与言渡一齐乘车返回扶光公馆。
难得的清闲周末,回到家,韩锦书无所事事,干脆翻出之前买的零食抱到客厅,往沙发上一趟,边吃薯片,边拿着电视遥控器上下翻页,准备找部小甜剧来打发时间。
言渡则去他的书房加班。
过了不知道多久,韩锦书一集小甜剧看完,忽然听见书房那边传来响动。
她咬着薯片抬起脑袋,看见言渡身上只穿着一件白色正装衬衣,已经从书桌前站起身,正从衣帽架上取下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
韩锦书开口:“要出门?”
“有点事。要去公司一趟。”言渡这么说。
“哦。”暴君这种工作狂,一贯宵衣旰食日理万机,周末临时加班,再正常不过。韩锦书不以为意,随口又问:“晚上我们要一起吃晚饭吗,还是各吃各的?”
“一起。”
言渡神色淡漠,说话的同时,不动声色,随手从抽屉里取出一个透明文件袋,放在电脑键盘旁边。
然后径直走出书房来到沙发旁边,弯下腰,捏住她的下巴往上一抬,在她粉嘟嘟的唇瓣上落下一个吻,温声说:“我忙完了联系你。乖,等我电话。”
韩锦书两颊升温,抬眸瞧见他薄唇上沾了点什么,自然而然便伸出手,替他轻柔拂落。
言渡:“有脏东西?”
“是我嘴角的薯片屑。”韩锦书脸微红,窘窘地回答:“你亲了我,所以沾到你嘴上了。”
言渡唇畔微扬,又亲了亲她飞起红云的颊,转身走了。
大门开启,又关上,咔哒一声轻响。
韩锦书继续看电视。
大约三分钟过后,一阵手机铃声忽然响起。她眼睛盯着电视屏,扑扑手,在沙发上摸索一阵,抓起手机看了眼。狐疑地挑挑眉,滑开接听键:“怎么啦?”
言渡在电话里对她说:“我落下了一份文件袋,在办公桌上。”
“你在停车场吗?”
“嗯。”
韩锦书举着手机站起身,径直走进言渡的书房,“什么样的文件袋?”
言渡淡淡地说:“透明文件袋。”
“嗯嗯,知道了。我等下找到了就给你送下楼。”韩锦书挂断了电话。
她绕到言渡的书桌后方,几乎是一眼就看见了那份被言渡遗落在书桌上的透明文件袋。拿起来,正要走,余光却瞥见,书桌正中央的电脑显示屏,居然还亮着光。
韩锦书眸光突的一跳。
言渡不仅落下了文件,还忘了关电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