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花园前,虞度秋才终于勒马驻足,翻身跳下来,说:“抬头,给你准备了一个小惊喜。”
柏朝原本撑着膝盖喘气,闻言抬起了头,眼睛倏然睁大——
花园里莹白如雪的月季与木槿不知何时全数移走了,取而代之的是数不尽的虞美人——红白粉黄,袅袅娉娉。尤其是红色虞美人,色彩浓丽得仿佛经受了一场血的洗礼,涅槃重生,傲然挺立。
“特意带你去后山去摘水果,就是不想让你发现,装饰了大半天呢。”虞度秋勾上他脖子,坏笑着眨了眨眼,“你不是说,要在你的墓地上种满虞美人吗?这儿就是你以后的墓地,生是我的人,死是我花园里的一抔土。”
柏朝一时不知该笑还是该感动:“我明白陆瑾瑜为什么要跑了,正常人都会被你的控制欲吓跑。”
“啧,这时候提别人干什么。”虞度秋嗔怪,压下他后脑勺,脸凑过去亲吻,“你是正常人么,嗯?巴不得留在我身边吧,小畜生……嘶……真的好酸。”
柏朝报复性地捏住他下巴,不让他撤退,将嘴里残留的橘子酸味渡了过去:“你这叫……自食恶果。”
虞度秋眉头拧起,酸涩的舌头吐在外面:“我果然还是讨厌接吻。”
“你说讨厌的东西有可能是喜欢。”柏朝摸透了他的脾气,又亲了亲他的脸颊,让心情正不爽的虞大少舒展了眉头,“就像你说不喜欢虞美人,可我那晚送你花的时候,你满脸写着高兴。”
那得看是谁送的。虞度秋没说出这句,免得面前的男人太得意。
两狗一马似乎察觉到了这边气氛正好,识相地远离了这两个抱在一块儿没羞没臊的人类,自己去一旁的草地上溜达了。
满目的虞美人随风摇摆,花瓣柔滑如丝绸,纤薄如蝶翼,围绕着他们翩翩起舞。
柏朝忽然想起来一事,虽然有点不合时宜,但觉得有必要提一嘴:“既然你自己都种了虞美人,就把小余招回来吧,园艺师的职位空缺很久了。”
虞度秋困惑了半秒,才想起来他说的是谁,看他的眼神顿时古怪起来:“都过去几个月了,你还惦记着他?你们关系真好啊。”
柏朝不太确定地问:“你在吃醋吗?”
被他这么一问,原本显而易见的事实倒有点不好意思承认了,虞度秋难得别扭了一回,顾左右而言他:“我听洪伯说,他是你的朋友,我当时开除他,你心里是不是在怪我?”
“没有,我当时就说了,我只是担心你而已。”
“哦,那干嘛招他回来。”虞度秋不情不愿道,“园艺师多的是,只不过最近不想再招新人而已,谁知道会不会又混进来一个姜胜。”
柏朝听到这个名字,眉头轻轻一蹙,犹疑地问:“你当初……真的是因为小余种了虞美人而开除他的吗?”
虞度秋松开了搂他脖子的手,声音也冷了下去:“有完没完?”
柏朝知道他又想岔了,连忙把人揽回来,解释说:“不是,我是觉得你不会因为这么点小事就随便开除员工。”
“我想开除谁就开除谁,还需要理由?”
“你没那么任性,我的重点也不是这个,你听我说。”柏朝抚了抚他的后背,虞度秋被抚顺了毛,勉强给了个面子:“行,你说。”
柏朝认真道:“我之前不知道你为什么开除他,但我觉得你肯定有自己的理由,就没多问。直到前不久,我听老周他们说,你是因为小余种了虞美人而开除他,我觉得不太对劲,因为你跟我说过,你并不讨厌虞美人。”
虞度秋哼哼道:“是不讨厌,你记得倒是清楚。我不是因为他种了虞美人而开除他,是因为他不仅工作粗心大意,不记得我的规矩,而且还被人告了状,我总要处理一下,否则怎么约束其他人守规矩?”
柏朝脸色一变,立刻追问:“告状的人是谁?”
虞度秋:“你问这个干什么?”
“你没意识到问题所在吗?”柏朝突然神色凝重,沉声快速道,“我和小余打过交道,他不是个粗心的人,每种花要浇多少水都记得一清二楚,怎么可能不记得老板的喜恶?可他却依然种了虞美人,是不小心?还是……有人哄骗了他,说你不会在意,并且这个人非常可信,小余根本没有怀疑?”
虞度秋的脑子还没彻底转过弯来,露出一丝困惑:“为什么要哄骗他?就为了让他犯错、让我开除他?你是想说告状的人设计陷害小余?”
“不仅如此。”柏朝的脑子飞快运转着,边梳理线索边脱口而出,“你想想,姜胜是怎么混进来的?是不是小余被辞之后通过招聘进来的?几乎是无缝衔接。小余怎么就刚好这个时候被你开除?你不觉得太巧了吗?”
虞度秋终于理解了他想表达什么,微微张开了嘴,瞳孔急剧缩小。
“……你是说……我们……搞反了?”
并不是先有园艺师一职的空缺,后有姜胜钻空子潜入壹号宫。而是姜胜先瞅准了这个职位,小余才被辞退,水到渠成地让出位置给姜胜。
这是一场里应外合的潜入。
脑海中归类分档的记忆飞速回溯,直至定格在6月30日那天,当日的无数条记忆翻滚轮播,终于,在某个瞬间,一张熟悉到不能更熟悉的面孔跃出万千思绪,赫然呈现于眼前。
虞度秋脸上的血色顷刻间褪尽,仓皇地看着面前人。
柏朝扶住他的肩:“你想起来了是不是?那个人究竟是谁?”
是谁能让小余毫不设防、言听计从?是谁三言两语就能让虞度秋开除员工、在招聘过程中拥有决定权?是谁一直潜伏在他们身边、给敌人输送一手情报?
无论这个人是谁,这颗被安插在壹号宫内的“战车”,一定是虞度秋从未怀疑过的人。
哪怕知道疑点重重,哪怕知道对方就在身边,虞度秋的每一次揣测推理,都会绕开这个人。
所以他们才始终查不到告密者。
因为这个人,被虞度秋无条件地信任着,永远不会进入调查名单。
时间分分秒秒地流逝,空气中飘来花香果香,在沉默的二人之间弥漫。
柏朝没有出声催促,虞度秋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神色僵滞了近一分钟,唯有微微急促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
许久之后,他终于开了口:“嗯……我想明白了。”
为什么他在国内只是被警告威胁、一出国就遭遇生命危险,为什么姜胜绑架时给所有人下了药、却唯独留一人清醒,为什么他们去寻柏志明的时候、对方能提前得到消息……
他全都明白了。
眼前的世界并没有随着真相的冉冉升起而变得光明灿烂,那光芒太过刺眼炙热,仿佛灼烧着他的眼球,痛到他不自觉地阖上眼。
虞度秋仰起头,薄薄的眼皮轻轻颤动着,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嘶哑的求救:“……柏朝。”
“我在。”被唤名字的人立刻拥紧了他,感受到怀中的身体居然在颤抖,心脏也跟着狠狠抽紧,突然后悔提这件事了。
明明已经决定退出,自己却又将他拖入了这场漩涡,让他直面残忍的事实。
可他们都知道,这样的真相,越晚发现越令人崩溃,因为交付出去的信任越多,背叛所带来的伤害就越大。
“无论那个人是谁,都没关系,起码……你还有我。”柏朝也不知道这么安慰对不对,虞度秋从来没有这样过,伏在他的肩头,紧紧攥着他的衣服,好似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耳畔传来的低语夹杂着一丝竭力压抑的哽咽:“我不要……他出事。”
柏朝蓦地怔住。
分明是被背叛的一方,痛苦的原因却是害怕失去对方。
这一刻,他仿佛隔着遥远的时空,看见了多年以前,那个被自己信赖的司机绑架、却依旧为对方出谋划策的小少爷。
哪怕将自己浸淫在利欲熏心的名利场中,披上一副薄情无义、游戏人间的皮囊,以高高在上的姿态睥睨世人,可这位心软的神所散发出的淡淡光芒,只要靠近了,即便隔着层层遮掩伪装,依旧能触摸到、感知到。
虞度秋始终是那个虞度秋,一如他们初见。
“放心,你们都会没事的。”柏朝收紧手臂,给出自己也不太确定的承诺,“我会想办法解决的,别怕。”
怀中人仿佛呼吸不畅,不停地低声抽气,始终不语,唯有攥他衣服的手越来越用力。
柏朝耐心地轻拍他后背,搁下所有念头,专心致志地安抚。
不知过去了多久,远处传来隐约的喧闹,采摘水果的一行人结伴而归。他们当中,有患难与共的战友,有亲如家人的长辈……却也有深藏不露的内贼。
挑挑选选,人去人留,已经足够小心谨慎,依然没能躲过最不愿看见的局面。
大抵真正的神在变得无坚不摧之前,都要遭遇这般痛彻心扉的背叛。
喧闹声越来越近,已经能听见每个人的欢声笑语。这时,沉默良久的虞度秋缓缓站直了——
柏朝抚上他的脸庞,发现他浅瞳的周围一圈通红,眼中却没有泪,而是透出一股带着疯狂复仇念头的狠戾决绝:“……抱歉,说好的休假,可能要推迟了。”
“好。”柏朝毫不犹豫地接受,“需要我做什么?暗杀他们你会高兴吗?”
“不,那样太便宜他们了。”虞度秋深深吸气,呼出时因强烈的愤怒而微微发颤,“我要让他们知道,夺走我棋子的下场……这是我的棋局,我就是规则,不守规矩的人……是会输很惨的。”
作者有话说:
小虞黑化(bushi
第105章
前一日采摘的水果隔天做成了甜点,配上一壶解腻的乌龙茶,令人胃口大开。
娄保国吃了半个九寸的苹果派,狂夸后厨技艺高超。
洪良章年纪大了,有点高血糖,不能吃这些甜腻的,慢慢品着乌龙茶,笑着看他们吃:“心情放松了胃口就是好啊,多吃点,厨房还在烤。”
周毅注重身材管理,只拿了一小块,慢条斯理地咀嚼着:“他胃口什么时候不好过?喂,别光顾着自己吃啊,趁热赶紧给纪队送去啊,忘了少爷怎么吩咐的啦?”
娄保国吃得正欢,哪儿顾得上纪凛:“不急,晚点拿去,让他自己微波炉加热下不就得了。”
周毅捂脸:“你这情商,也是没救了……你去给纪队送,不就相当于给小卢送?你要给她送冷的?”
娄保国猛地顿住:“……卧槽,我怎么没想到,真有你的啊老光棍。”
“我好歹结过婚……慢着,你说谁老光棍?”周毅没骂完,娄保国已经小跑出餐厅给卢晴打电话去了,“这小子真是……追人还需要教。”
洪良章笑呵呵道:“阿保没经验,正常。对了,少爷和小柏去哪儿了?没瞧见他们。”
周毅:“哦,他俩刚才出门了,天儿这么好,估计约会去了,小情侣嘛,都想过二人世界。”
“挺好,难得少爷这么中意一个人。”洪良章欣慰地感叹,“他们俩算是苦尽甘来了,但愿以后都平平安安的。”
娄保国在电话接通的刹那,提气高喊:“小卢同志!你现在有空吗!”
电话那头的卢晴吓了一跳:“有、有空……啥事?该不会你们少爷又被绑架了吧??”
“没有没有,就是做了些甜点,想给你……你和纪队送去,这阵子你们都太辛苦了。”
卢晴松了口气:“我还好啦,纪哥的确辛苦,我看他出国回来又晒黑了不少,还天天跑医院,这会儿不知道又去哪儿了。”
娄保国一听纪凛这个碍事的电灯泡不在,立刻抓住机会:“没事,等他回来再吃,那我先给你送过去啊!马上就到!等我!”
康平大道以北,金光闪闪的君悦大酒店依旧巍峨地横踞一方。
三个多月前的血腥事件所带来的影响逐渐淡去,一日不寻欢作乐就浑身不舒坦的富豪权贵们又开始聚集于此,夜夜笙歌。
正值下午两点,离晚间的包场宴会为时尚早,吧台服务生吴伟却被大堂经理喊到了宴会厅外。
他心里打着鼓,心想自己大概是要被开除了。
自从那一日亲眼目睹虞文承跳楼后,他脆弱的心灵就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每当站在吧台后,他就忍不住望向那座楼梯,屡次走神分心,一再犯错,已经被客人投诉好几次了,经理想辞退他也情有可原……
然而经理却只低声叮嘱了句:“进去之后,人家问什么你就实话实说,里头那位我们惹不起。”并亲自为他推开了宴会厅的大门。
吴伟受宠若惊,不知是哪位大人物,竟然让平时颐指气使的经理都露出这种如履薄冰的紧张神情,顿时更恐慌了,进门的时候腿都在发抖。
宴会厅内已经布置好了装饰,乍一看,几乎与那可怕的一晚如出一辙。更惊悚的是,连站在空旷大厅中央的那三个人,也是那晚虞文承死后,给他留下最深刻印象的三人。
吴伟看见那头银发的瞬间就差点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