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画面一黑。
等路川再次能看到时,莫寒已经穿着深蓝色丝绸睡袍躺在露天泳池旁的躺椅上,闭着眼,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在闭目养神。
躺椅右边的小圆桌上放着手机、消毒纸巾、果盘、半杯红酒。
左边的小圆桌上则摆放着一套很有质感和年代感的留声机。
随着黑胶唱片的缓缓转动,如夜风般柔和的轻音乐飘散在周围数米的空气中。
看莫寒的自在状态,这个单是花园就有半个足球场大小的别墅的主人应该姓莫。
大约过了十几秒,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开始震动。
来电显示“讨债鬼”。
缓缓睁开眼睛,莫寒偏头看了一眼桌上的手机,原本没有表情的脸上浮起厌恶。
拿过手机,他犹豫了几秒,接通了电话,语气冰冷而严厉:“我不是说过别再给我打电话吗?”
“哥!哥!别挂!先别挂!我不要钱了!你先听我把话说完!我知道你这人刀子嘴豆腐心,要不然你也不会被我烦了这么多次还你这不把我电话号码拉黑,是吧!我知道你心里还是认我这个弟弟的!我……”
“一直以来我不拉黑你,不是因为把你当弟弟,而是想看看你最后到底能活成什么鬼样子”,莫寒坐起来,将高脚杯里的红酒一饮而尽,然后将空杯子用力抛向前方的泳池。
优美的弧线划过半空,晶莹剔透的水晶杯将平静的蔚蓝色水面砸出一片涟漪,很快便消失在水面之下。
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听筒那端传出压抑着的粗重喘息声,似乎接下来就会是暴风雨般的破口大骂。
但,没有。
大约半分钟的沉默后,听筒里传出的是十分不自然的男人的啜泣声。
“哥……你说的对,我这种人就不配活着,其实我也不想是因为阴谋才被生下来啊,我也想像你那样生的名正言顺,生的光宗耀祖啊,可是我能怎么办?我妈是个眼里只有钱的高级ji女,她要生我,我能怎么办?我也……”
“我没心情听你的悲惨命运,你到底有什么事?”,莫寒表情里的厌恶少了几分,语气也没有刚才那么坚硬。
“哥,这笔钱我要是还不了的话他们肯定会想办法让我意外死亡的,不过你放心!我不是想问你要钱!我不准备活了,我这条贱命这辈子是改不了运了,与其像个臭虫一样活下去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说不定下辈子也能像你一样投个好胎……”
“那就……祝你下辈子投个好胎。”,莫寒抬头看向星空,语气平淡的就像在说“祝你今晚睡个好觉”。
电话那端再次陷入沉默。
莫寒没有挂电话,就那么看着星空,等待着。
这一次的沉默,比上一次更久,将近两分钟后,听筒中才再次传出声音。
“我会投个好胎的,很快就会的,爸有块很在意的玉佩当年被我妈偷藏了起来,我妈死的时候把它给我了,我拿这东西去问过价,说是虽然东西年代不久,但是品相很好,能值个几十万,我念着这是爸的遗物,再困难也没卖它,现在我准备早死早投胎,这块玉佩我想给你。”
“玉佩?!”,莫寒有些吃惊的从天空收回视线,坐直了身子,盯着已经恢复平静的泳池水面,语气有些急切:“你是说,那块雕刻着龙凤呈祥的玉佩在你那里?!”
“对对,就是你说的那块玉佩,哥,你方便现在来我这儿一趟吗?我把它给你,万一会被那些讨债鬼发现可就保不住了。”,听筒那端的声音也透着急切。
“等着!”
“哥,你知道我的地址?我前几天刚换了房子。”
“我知道,在我到之前把玉佩先放好!”
“哥,原来你一直悄悄关心着我啊……”
莫寒没接话,挂断电话朝室内跑去。
至此,画面又是一黑。
然后。
身穿淡蓝色T恤+牛仔裤的莫寒就出现在了一条污水横流的胡同口。
狭窄的胡同两旁是没了门、窗的破楼房。
这是一处已经拆了一半的城中村。
黑漆漆的胡同里,莫寒皱眉前行,借着手机的光束,尽量不踩在那些污水上。
前行、左拐、前行、左拐、前行、右拐……
在迷宫般的废弃城中村里东拐西拐了数次后,他在一栋五楼亮着微光的楼前停下。
抬头看了眼五楼的光,又回头看了眼身后黑漆漆的来路,他关掉手机光,在黑暗中静止了半分钟左右,然后进入了这栋楼对面的那栋楼。
他进入的这栋楼,从一层到六层没有一点光亮。
摸黑走了几步,他再次打开手机的手电筒,顺着已经被拆除栏杆的水泥楼梯朝楼上走去。
就在他即将到达三楼时,一个黑影猛然出现在三楼楼梯口。
手机的光束照亮了那个黑影的脸。
“哥……你来了……”,那张惨白的脸咧嘴一笑,露出一排布满烟垢的焦黄牙齿。
“东西呢?”,视线扫过那排牙齿,莫寒的眉头比刚才皱的更紧了。
“在!东西在!在屋里!你来我给你!”
莫寒没接话,一步跨了两个台阶,沉默着走向黑影。
跟随那个黑影进入一间没门没窗的单间后,莫寒从口袋掏出一包消毒湿巾,取出一张铺在窗台上,将提供光亮的手机放在了湿巾上面。
同样瘦高的像根竹子的时云峰走到摆放在墙角的矮小木桌旁蹲下,右手在桌子下面摸索了几下,再起身时手里多了个黑色小布团。
“哥,东西给你之前你能不能陪我聊一会儿?咱俩好像还没好好聊过天,你就当……就当这是我死前的心愿,满足我行吗?”
“你该不会是想让我陪你再喝两杯吧?”,莫寒看向那个小木桌上的那箱啤酒和两盒卤味。
“上路酒,你就当是陪我喝的上路酒吧,行不行?”,时云峰将那团小黑布揣进裤兜,咧着嘴用后槽牙咬开了啤酒盖,仰着脖子一口气喝完,打了个嗝,用胳膊抹掉顺着嘴角流到脖子上的啤酒沫,咧嘴一笑:“都说酒是苦的,我怎么觉得这么甜呢?”
莫寒站在原地没动,神情变得有些复杂。
“哥,你说你怎么命就那么好呢?”,时云峰连开两瓶啤酒,一瓶送到嘴边,一瓶递给莫寒:“算我求你了,你就可怜可怜我这个爹不要妈不爱的野种,陪我吃完这顿上路饭行吗?”
那瓶高举在莫寒面前的啤酒,瓶口正“生机勃勃”的向外肆意的“生长”着泡沫状的酒花。
四目相对了十几秒,莫寒掏出一张消毒纸巾,用它垫着,接过了湿漉漉啤酒瓶。
时云峰的视线在他手上停留了几秒,眼底一闪而过一丝怨恨,旋即又恢复了那副卑微的可怜相,招呼道:“坐啊,哥!”
他的这声“哥”,音调喊的很重,和之前那种带着明显讨好意味的语气不同,倒是隐隐有种挑衅的意思。
莫寒似乎是听出了这种意思,皱眉走到桌边,将手里的啤酒罐放在桌上,走到窗口,看着对面那点微光淡淡说道:“平心而论,你并不笨,如果你不赌,过日子也能像躲债这么用心,根本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现在再说这些……晚了,太晚了”,时云峰若有深意的摇摇头,仰着脖子又一口气灌完了手里那瓶啤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