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罩”外天朗日清,里面却连空气都被抽干了。
处于玻璃罩里的人,除了时宴,各个都被突如其来的碰面打乱了呼吸节奏。
司机看着秦乐之,秦乐之看着郑书意,郑书意看着时宴,而岳星洲连自己该看谁都不知道。
一股窒息感扑面而来。
大概只有时宴还能顺畅呼吸,正常思考。
正因如此,当郑书意发现时宴有想要探究此刻情况的意思时,她头皮一阵发麻,脑子里蹦出一个想法:完蛋。
自己的小命要交代在这儿了。
可她张了张嘴,嗓子却像被人扼住,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一方小小的空间所散发的死亡气息已经明显到陈越定都能看出来了。
作为东道主,他完全没看懂此刻发生了什么,却也不能袖手旁观。
刚刚出来的时候听老同学说了一嘴郑书意和秦乐之那一档子事,他只觉得脑仁疼。
现在又看见几人聚在一起,他不得不上前缓和一下场面。
隔着车窗,陈越定说道:“书意啊,那个……今天不好意思,我这边照顾不周,没能安排好,实在不好意思,我……”
“啊。”郑书意的神思终于被陈越定的声音拉了回来。
眼神却还迷离着,半晌才找到聚焦的地方,“没、没事,应该我道歉才对,在你婚礼上闹了不愉快。”
时宴视线越过郑书意,无声地在两人之间逡巡,随后落在陈越定身后那群围观者身上。
婚礼上闹了这么一出,有些好奇的人跟着出来看热闹,自然也有知情人充当着解说员的角色。
“不太清楚哇,好像是那个黄色衣服的姑娘说车里那个姑娘插足人家婚姻,给什么高管当情妇,把人家气得当场就走了。”
“是车里那个男人吗?”
“那肯定不是啊,人那么年轻,怎么可能?”
“现在哪儿闹什么呢?”
“没闹吧,估计人家正牌男朋友出现了,搞了个乌龙,现在尴尬着呢。”
“噢哟,那这怎么收场啊?这种事情要是我,得撕烂那些人的嘴吧。”
吃瓜的人想着或许有知情人听见了可以来掺和个三言两语,所以也没避讳,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
被时宴听了个大概。
而当下,郑书意还在跟陈越定说话。
陈越定头往车窗里探了些,眉头紧蹙,压低声音说道:“我真没想到她会当面给你泼脏水,我这跟她也不熟,实在是对不起,回头我一定单独给你赔罪。”
完了又看一眼时宴,给了他一个抱歉的眼神。
“啊,不用不用。”郑书意连连摆手。
陈越定作为新郎,其实也是今天的受害者,郑书意怎么可能让他赔罪。
“就是个误会,又不是你造成的,算了算了。”
可是她刚说完,身后却响起一道没有温度的声音。
“算了?”
时宴抬手,绕过郑书意的后背,搭在座椅上,侧头看向窗外的秦乐之,“给我的人泼了一身脏水,就这么算了,问过我了吗?”
他这句话,于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效果。
比如秦乐之和司机一听,后背瞬间发凉。
而郑书意一听,却倏地绷直了背脊。
哥、大哥……别说了……您什么都不知道就别掺和了。
秦乐之心提到嗓子眼儿,凛冽寒风中,额角竟然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时宴或许不认识她,但她可非常清楚眼前这位是谁。
“时总……”司机作为秦乐之的长辈,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见这幅场景,自然要为自己外甥女说话。
可他还没来得及说出什么解围的话。
一看时宴的眼神,就不敢再说什么,只能不停给秦乐之使眼色。
秦乐之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回头去看岳星洲,急于想从他那里得到支撑。
可岳星洲表情十分怪异,直勾勾地盯着郑书意和时宴,眼神各种复杂的情绪在碰撞着。
谁都帮不了她。
秦乐之憋了半晌,终于吐出几个字。
“时总,其实是因为……”
时宴打断她:“我没有让你解释。”
他确实还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
他只知道,那个敢在他面前作天作地胡作非为的郑书意,在这里却被欺负了。
那副明摆着“我不想了解过程和真相我就要你低头道歉”的态度,硬生生地压在秦乐之头上。
许久,她揪紧了袖子,面向郑书意,咬着牙说道:“对、对不起。”
时宴抬了抬下巴,“就这样?”
“我……”秦乐之心一横,折断腰一般鞠了个躬,“郑小姐,实在对不起,是我没搞清楚情况乱说话了,是我糊涂。请、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的鲁莽。”
郑书意:“……”
不,鲁莽的不是你,是我。
她欲哭无泪,可这会儿状态慢慢回来了,怎么也要在时宴面前装下去。
便强摆出一副解气的样子,冷冷地笑了一下,还朝她僵硬地挥挥手:“行吧,我也不跟你计较了。”
等她说完,时宴才缓缓收回了落在秦乐之身上的目光。
而郑书意此刻并没有因为秦乐之的道歉觉得舒服。
反而……更忐忑。
她看了一眼四周,分析了一下自己当下的处境。
前有“真小舅舅”,侧有“假”小舅舅。
顿时觉得屁股下面的坐垫都是烫的。
于是,郑书意悄悄地伸出手,一点点朝车门摸索过去,试探性地想要拉开车门。
可还没摸到把手,时宴突然开口道:“走吧。”
司机立刻发动汽车。
没有给当前的人留情面,
也没有给郑书意留余地。
惯性带来的推背感袭来的那一瞬间,郑书意倏地绷直背脊,嘴角僵住。
——
闹剧散去,留下一地鸡毛。
陈越定一生中的好日子被闹成这样,瞪了秦乐之一眼,却朝岳星洲发火。
“你看看你给我搞的什么事情!我欠你的吗?!”
说完也不给两人道歉的机会,直接回了酒店内。
其他围观的人看了个笑话,指指点点的声音不绝于耳。
甚至有本就为郑书意打抱不平的几个同学直接指桑骂槐了:
“有的人真是,自己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还以为别人都跟她一样。”
“邀请函上说携家属出席,得完完整整的一个人,怎么有人就带个嘴巴不带脑子来呢。”
“走了走了,饭菜都要凉了,还吃不吃了。”
如此情形,岳星洲和秦乐之无论如何也没那个勇气再回到宴席。
寒风吹落几片树叶,在空中打着旋儿慢慢飘落。
秦乐之看了一眼半空,感觉连树叶都在嘲笑她的狼狈。
两人站在空旷的喷泉广场上,像两座雕塑,谁都没有动。
许久,岳星洲才缓过神似的,开口道:“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不就是我弄错了。”秦乐之背对他,梗着脖子说,“当时我看她来我们公司,邱总又那么护着她,我当然以为……”
“我不是问你这个。”
岳星洲突然打断她,“你小舅舅是怎么回事?”
他的这句话,犹如一把锋利的刀,切断了秦乐之紧绷的最后一根神经。
她一动不动地站着,却没人知道,内里的精神正在涣散,那些不太美好的回忆完全不受控制地一股股往脑海里冒。
自从和岳星洲在一起后,“安全感”这个东西就像空中的光柱,抬头能看见,却触摸不到。
因为她心里有数,岳星洲选择和她走到一起的原因,有几成真心,又有几成物质。
这些她都明白,但路是自己选的,她甚至在很多个深夜安慰自己,人都是有感情的,即便岳星洲是为了钱跟她在一起,走到后面,也会有更多的真心的。
她家里确实很殷实,爸爸有一个小型汽车零件厂,虽然不是什么大企业,但怎么也能绑住岳星洲了吧。
可是没多久她就发现,岳星洲的胃口比她想象中大得多。
那天她深夜急病进医院,一时间只能联系自己的小舅舅。
就这样,岳星洲似乎以为她的小舅舅是那辆劳斯莱斯的主人。
因为这段时间他总是有意无意地提起这件事,似乎在暗示秦乐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