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蓁蓁坐在酸枝木交趾圈椅上,手里端了碗洒了把桂花的藕粉慢悠悠地吃着。垂枝怕她腰酸,在椅子上放了个半新不旧的引枕。
今日天气有些热,季蓁蓁穿了件雪青色盘扣褙子,搭了条翠色绉纱单裙,还有些微湿的乌发一半披散在肩头,一半简单挽了个纂儿,用一根珍珠簪子攒好。十分素雅而居家的打扮,但季蓁蓁生得明丽,如此装扮也不显寡淡。
徐雨姝穿了一身月白色的衣裙,头上戴了顶银质小发冠,衣袂飘飘,颇有几分世外仙姝的味道。
季蓁蓁发现徐雨姝这人颇为偏爱月白色,她也没和此人见过几面,但已看过她穿了两次月白了。但这个颜色无疑是极为衬托她的,徐雨姝有个才女名头在外,素雅的装扮倒是贴合气质。
手里端着吃的,季蓁蓁脑子没怎么转,差点就把“你有多少件月白色的衣裳啊?”这种颇为亲昵的话给说出口了。
徐雨姝站在一旁,睁大了眼睛认真欣赏着挂在壁上的《天台山花鸟图》一作,满目熏熏然。
“妙!这画技实在是太妙了!不愧是前朝宫廷珍藏之作,这笔力,技法,实在是可称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徐雨姝双手交迭放在胸口,神情颇为陶醉。
季蓁蓁碗里的藕粉吃得见了底,她一边用陶瓷小条羹刮着碗壁上的残余,一边慢悠悠地开口:“其实倒也未必,仇彧毕竟是两百多年前的画师了,工笔画发展多年,后续涌现的优秀画师、优秀的笔法技巧不胜枚举,倒也不必拘泥于古人之成就。”
说着又往嘴里送了一勺。
徐雨姝有些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季蓁蓁,却没有接话。
季蓁蓁觉得有几分莫名,搁下碗,又道:“是……我说的有什么不对么?还是说徐小姐另有高见?”
徐雨姝闻言忙不迭地摇了摇头,不掩压抑地开口:“不不不,季小姐说得很好……雨姝只是,只是一时惊讶于,季小姐小小年纪,于书画一门,竟已有了自己独特的见解。”
赞美谁不爱听?这话便是放到喻乃荪面前也寻不着错处,因而季蓁蓁十分坦然地受了徐雨姝的话。
但谦虚还是免不了的。
季蓁蓁接过栖碧递来的薄荷水清了清口,以袖掩面把漱口水吐回了杯里,然后道:“小女儿的浅薄之语罢了,上不得台面。”
于是徐雨姝又是一通巧言夸赞。
季蓁蓁侧耳听着,也觉得这位徐小姐实在生了张会说甜言蜜语的巧嘴,也怪不得张夫人明明与她毫不沾亲带故的,却把她宠作亲女。太原城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谢家有位表小姐,才貌双全,深得谢鹰夫妇看重。
两人又就这眼前的画作聊了一会,垂枝打了帘子进来。
垂枝先冲徐雨姝福了福身,然后笑盈盈地拱着手凑到季蓁蓁身旁,说道:“姑爷身边的青崖来传的话,说是宣府总兵冯大人家的大公子来了太原,姑爷在太白居订了桌酒席,款待冯公子,让婢子服侍着您收拾一下,过一会儿姑爷会过来接您。”
此言一出,季蓁蓁与徐雨姝皆是愣了一瞬。
季蓁蓁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徐雨姝说道:“今儿倒是不巧了,本来我还让厨房多炖了只乳鸽,想招待徐小姐在我这用个午膳呢……倒是没料到将军临时生变,看来今日只能跟徐小姐说声抱歉了,您好不容易来我这灵犀堂一次,竟然连口热饭都没让您吃上……”
徐雨姝反应过来,脸色忽青忽白,垂下眸子,宽和地笑着说道:“季小姐客气了。今日实在是雨姝疏忽了,一心惦念着这幅《天台山花鸟图》,倒是忘了赢川昨儿才归家,冒昧打扰你们小夫妻实属我的不妥……”她言语说得顺畅,但或许是出于心理作用,这一句“小夫妻”,季蓁蓁总觉得听出了几分咬牙切齿。
季蓁蓁也觉得这句“赢川”叫得有些刺耳。
“小姐,婢子有一想法。”垂枝在一旁忽然开口道。
季蓁蓁颔首:“说来听听。”
“不若一会汤炖好了婢子派人给徐小姐送一盅去?”
季蓁蓁附掌称是:“这个主意不错,我娘常说乳鸽汤养人,徐小姐身子骨弱,喝这汤再合适不过的!”
说着,望向徐雨姝,看似询问,实则语气带了种不难察觉的不容置喙:“我屋里的厨娘是从我娘家带过来的,厨艺特别好,就是不晓得徐小姐吃不吃得惯我们蜀地的菜色。但这汤里加的都是好料,很是滋补,还望徐小姐不要嫌弃。”
徐雨姝自然不会馋她一盅鸽子汤,但季蓁蓁话说到了这份上,再拒绝难免显得过于冷漠。于是徐雨姝扯出一抹笑意,点点头应了:“如此,便给季小姐添麻烦了。”
两人又你来我往地交谈了几句,语毕,徐雨姝起身向季蓁蓁见礼告别。
季蓁蓁笑着虚扶她一把,给栖碧递了个眼神:“一会我得出门见客,还需梳妆一番,先失陪了。栖碧,你帮我送送徐小姐。”
而此时的徐雨姝却突然愣在原地,什么都听不见了。
直到栖碧接连唤了好几声“徐小姐”、“徐小姐你还好嘛?”。
徐雨姝方才如梦初醒般缓过神来,她小脸倏尔惨白,嘴里喃喃一句“我无事”,顶着栖碧略有些诧异的目光,在自己婢女珍珠的搀扶下离开。
屋内,垂枝一边拉开衣柜,一边问道:“小姐,你今天想穿哪件裙子啊?”
季蓁蓁坐在梳妆台前,托着下巴任丫鬟给她梳头,毫不犹豫地说道:“选件立领的吧,我脖子上有印子,让旁人看到了不好。”
垂枝脆生生地应是。
【接下来这几天都在走剧情】